她们吃过晚饭在榻上吃茶,芦笙习惯盘着腿坐在榻上,整个身子俯贴下去,在茶碗边缘小口小口地啄,玩似的吃茶。碧鸳很厌烦她这样子,觉得全没个侯门千金的端庄,但想着她是她二哥生的,便对她有一种矛盾的恨意和包容。
“难得你父亲回来一趟,你母亲还不忙里偷闲地和他多说说话?”
“老爷可不爱说话。”芦笙想着有些失落的样子,“从前看他的家书,总觉得他是个慈爱的爹,谁知竟是副冷冰冰的样子。”慢慢想着更觉灰心,“他们还说我长得和老爷不大像,老爷长得很好看哩,倒说三哥像他一点。”
碧鸳笑起来,“你三哥是要和他像一点,不过他是男人,你是姑娘家,不好比的。”
芦笙很对自己失望,要是同她父亲像一点,一定要比现在更美貌,“我娘不叫我等着选王妃了,说是老爷说的。”
碧鸳诧异一下,“为什么?”
“老爷说我性子太闹腾,不如四姐姐稳重。老爷看我什么都不好。”
这倒是实话,碧鸳只得握她的手宽慰两句,“不选王妃也没什么,咱们的小姐,还怕嫁不到好人家?你看你三哥多有志气,他就不愿做皇上家的女婿。”
芦笙撇着嘴,“有志气还要娶个丫头?一想到往后我要管个丫头叫嫂子我就不服,大家都不服呢!”
这就不干碧鸳的事了,不过听说她二哥倒像很看重玉漏这个儿媳妇,私下里还送了银钱过去给人家添办嫁妆。她少不得跟随,隔日把一副翡翠头面悄悄使人送去给池镜,叫他送到连家去。
如此东挪西凑的,玉漏的嫁妆日益丰硕起来,四季的衣裳鞋袜,并一些布匹首饰也凑足了十六箱摆在新宅子里,等着次日跟着迎亲的人一道抬进池家。
她娘尤其喜欢碧鸳送来的那副头面,请人看过,嵌的都是上好的翡翠,趁夜里便来和玉漏要,“你明日去了池家,隔几日你爹讨的新姨娘也要进来,娘少不得要给人家个见面礼,偏又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
话音未落,玉漏便冷笑道:“您想要什么?”
她穿着一身大红寝衣坐在铺上,新屋子里早已张灯结彩起来,一对红烛映得她脸上红扑扑的,有股冰冷的喜气。
秋五太太一见她就是不好说话的样子,可既开了口,没有往下咽的道理,便坐到床沿上来拉她的手,“你们姑太太送的那副头面里又一对耳坠子,我看不过两颗翡翠珠子,也不值什么——”
“不值什么你还要?”玉漏把腿放直了倒在枕上,背对着她,“人家送来的银子给我办嫁妆,你们私下昧了多少我都没和你们理论,这会又和我讨东西?你别想!趁着这时候我索性和你们说清楚,这一向你们从我身上刮去的好处,也算对得起你们养我一场的情分了,日后我到了池家,你们少隔三差五寻到府里去。一来我也没有多的好处打发你们,二来我原没指望你们给我脸上增光,只求你们少丢我的体面就阿弥陀佛了。”
秋五太太猛地一番气涌,忙扳着她的肩将她转过来,“好啊!听你这话是飞上枝头做凤凰,就预备着连爹娘也不认了?这还没沾上你什么福呢,你就先翻脸了!”
玉漏望着她哼哼笑两声,“您只管闹起来,家里住着那些个亲戚,这半夜三更都等着听您嚷嚷呢。”
一下哽得秋五太太不敢闹了,她又翻过身去,露给她一个冷冷的肩头,“我没说不认你们,只是我深知你们是什么德行,少不得要丑话说在前头,免得将来你们借着池家的势力惹出什么麻烦来,可不要去找我替你们搽屁股。你当那三奶奶是那样好当的?等我明日进去了,不知还有多少烦事等着我呢,我可没那个闲空理你们多生多惹的麻烦。我知道你听了我这话不高兴,要嚷你就嚷,只要你不怕亲戚们笑话。”
秋五太太心下一凉,又怕真给人听见,又想着她明日出门子,又想着近来都是托赖着她才发了财,升了官,置办的新房子,只好咽下气自回房去了。
玉漏听着她阖上了门,不知何故,想到明日出阁,更觉从此孤立无援,前方黯淡。便将眼狠一闭,强着自己睡过去。
次日不到五更天便爬起来,乱着洗澡装黛换衣裳。屋里乌泱泱挤着亲戚家的女眷们,争先恐后地夸着奉承着,听见外头也是宾客不绝,一样争相奉承着连秀才,连秀才永远作出那副温文儒雅的样子,笑着和人点头,“托福,托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