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五太太想到一桌的鱼肉酒饭便心疼银子,抱怨道:“他爹在官场上打点就花了七八百两,又是那所房子,这一向又是应酬来客,又是送过年的礼,眼下大丫头又说要置办下人,家底都掏空了,我还不晓得到时候摆席的银子从哪里来!”
她四婶笑道:“二嫂急什么?他们池家的聘礼还没送来呢,等送来了,我只怕你没处花去。”
这一向池家来人也没说起过这事,走过场也还未走到那一步,玉漏没好问,有点怕池家因看不起她,连聘礼也是从简。转头又想,那也没话可说,毕竟她们连家也拿不出什么体面嫁妆,她爹娘是千匀万挪的才凑足了几十两银子去替她打了副像样的头面。
恰好此刻忽然听见外头有人说话,未几便见永泉领着人抬着三口箱笼进了院门。屋里的人忙迎出去,永泉在院中拱手道:“二老爷叫三爷给亲家送些东西来。”
旁的没多说,吩咐了小厮一径抬进屋内,又将玉漏叫到一旁低语:“三爷在前街马车上等着呢,有话要和姑娘交代。”
池镜不肯往她们家来,也好,免得给她娘婶婶们拉着说话。她便上楼换了衣裳,藉故与永泉一道出去。
因年关在即,街上益发川流不息,路上湿润润的,早上才化过霜,风带着凛凛的寒气。那马车停得离巷口老远,玉漏猜,池镜一定是怕给她们家来往进出的亲戚看见,有意躲得远远的。他烦她们连家的人,正好她也烦他们池家的人,算是扯平了。
池镜穿着毛皮氅衣,戴着银鼠帽,正倚着闭目养神。阔别多日,玉漏忽有些局促,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在侧面坐下,把手悬在炭盆上烘着,想着他们好像就是去年冬天好在一起的。一年竟过得这样快?
慢慢想起倒有桩正经事说,“我们年后就搬家了。”
池镜撩开了眼斜着看她一会,把身子向前稍欠着,“搬去哪里?”
“就在这街上。”玉漏往他肩后递下巴,“前头有所宅子,我爹已经和人定下了,原是位老秀才家的祖宅。”
这条街上少有大宅子,池家一下就猜到是前头独门独院的那一家,向街前开着大门,也还像个样。因笑:“回头迎亲的时候倒便宜了,免得这蛇皮巷里迎亲的花轿都抬不进去。”
按他们家的排场,一定是八人抬的大轿。玉漏蓦地联想到,婚前的男女是不该见面的,她忽然有些羞赧地低下头,“你今日怎的想着来?”
“我尊我父亲的话来给家送些东西。”他也伸出手来烘,一会去握住她的手,“方才送进去的东西都收了么?”
玉漏任他握着,“收了,只是不知是什么?”
“银子。”他说得极随意,“我父亲想着你们家到底贫寒些,只怕少银子给你置办嫁妆。他自己拿了一千银子叫我给你送来,我又添了五百两。”
打发他来送,恐怕老太太并不知情。玉漏有些惶然不安,“就怕老太太听见了生气。”
池镜放开她的手,倚回车壁上笑,“你以为老太太不知道?她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横竖不是官中出钱。那些银子是我父亲自己在京的进项,他常年不在家,除皇上赏赐的田地外,老太太体谅他在京的花费也不小,着他现银子不必入官。我那五百两,都是我素日使不上的月例积攒下来的。”
玉漏瞪圆了眼,“那岂不是把你的钱都花完了?”
“怕什么,你置办了嫁妆也是抬进我们家来,我又不折本。”
玉漏讪着想,恐怕多少是要折一点,她娘岂有不私取私拿的?但这话不好明说,想来他也料得到。她看见他脸上有些疲态,免不得要关心两句,否则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你近来也忙坏了吧?”
池镜听着街上轰闹的声音,倒觉得清静,他低着头拿钳子翻底下的炭盆,“也不要我忙什么,只是为裁做衣裳每日给人摆弄来摆弄去,烦得很。”
有一点火星飞上来,仿佛跃在眼中,使他眼睛里倏地明亮起来,“我那几间屋子现下在重新装潢,做新房,他们在乱着添换家具,床也命人重新打了一张,大概年后就能得。还是紫檀木雕花的,不过换个样式,我是喜欢紫檀木那颜色,不知你觉得怎样?不换的家具他们都要重漆过,我那间小书房后头的碧纱橱要往外挪几寸,好将卧房再让得宽敞些,往后是两个人睡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