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忙便忙进十二月,满府里个个连轴转着,有忙池镜婚事的,有忙老太太的生日的,也有忙预备过年的。事情蜂拥而至,一时间倒顾不上议论是非,各人心里纵有千言万语,也都暂且不得空凑在一处说。
玉漏自然也不必急着进府,这一年倒得在家清清静静地过个年。说清静也清静不下来,池家打发过来走过场的下人不断,这事渐渐传出去后,还有他们家两边的亲戚就应酬不完。
自然她娘那头的亲戚来得少些,一是山高路远,二是从前连秀才就不爱他们来家走动,嫌他们是乡下人,秋五太太见丈夫不喜欢,慢慢也多半不来往了,只打起全盘精神迎待他们连家的人。
她三婶出身比秋五太太强许多,原是买卖人家的姑娘,生意虽做得不大,到底娘家有几个钱,因此一向瞧不上秋五太太,嘴里虽是叫“二嫂”,也敷衍得厉害,但到底心不服。这回却是心服口服,谁能想到她养的女儿竟有当上侯门奶奶的一天!
这日一进门,撩下些贵重礼物便拉着秋五太太上东边厨房里说话:“到底三丫头是怎么给那池家瞧中的?”
秋五太太一壁揉面,一壁笑得见牙不见眼,“三丫头先时不是在他们老太太跟前服侍?那三爷日日往老太太跟前去请安,就瞧上了,暗里和他爹一说,他爹也看我们三丫头好,这就成了嚜。”
三婶还如听天方夜谭一般,半晌转不过弯来,“三丫头竟有这本事——”
一时玉漏往厨房来提茶水款待正屋里那些亲戚,她那双眼便直望着玉漏笑,那闪动的微光里,有嫉有恨,更多的是鬼祟的好奇。
总之都知道这门亲事是玉漏自己谋定的,所以看她的眼光都是佩服中又带着鄙夷,觉得一个姑娘家亲自打算自己的婚事是不害臊。何况玉漏前头还跟过两个男人,因此不免将她今日的好事同霪秽奸邪联想在一处。
背地里都说玉漏在池家当差时就不老实,暗地里勾引三爷,否则怎么会瞧得上她?也有说玉漏自小不爱说话是因为城府深,还有说玉漏只怕已有孕在身,否则怎么日子定得那样急?
玉漏听见也装没听见,从不和她们理论,面上仍是周到迎待,反正知道这些人多半是出于嫉妒的缘故。也怀恨地想,等回头一出阁,终生再不多看他们一眼!
她的眼睛仍多时放在支摘窗上,不由自己地盯着底下王家院里的动静。西坡与那何寡妇的事也说定了,日子比她的远,是在明年夏天。她心里暗松口气,总算不落人后,有种她先抛弃了西坡的胜利感。其实是自欺欺人,所以还是高兴不起来。
巷子里倏地走来几个人,领头的婆子玉漏认得,是燕太太院里的寥妈妈。昨夜里刚下过雨,巷子里愈发污浊,廖妈妈提着裙子,时不时留心低头看一眼有没有踩脏鞋袜。这些时常有池家的下人来,一进他们连家门皆多半是这难掩的嫌弃的神色。玉漏没下楼迎待,等着她娘将人引到楼上来。
果然隔会听见噔噔噔一群脚步声,非但廖妈妈这一队上来了,连她家那几位婶娘伯娘堂姊妹也跟着上来,一群人乌泱泱挤在屋里,玉漏简直怀疑这屋子要塌下去。
廖妈妈看她的眼神很是微妙,总的来说是一种不得不刮目相看的冷眼,开口便说:“唷,姑娘家里真是难找,我坐着轿子在前头街上转半日才寻到这条巷子。”
秋五太太应酬池家的这些管事妈妈们也算有了点经验,忙请她在妆台前坐,一面端上茶果点心来,一班亲戚家的女人都帮着尽心迎待。
独廖妈妈领来的三位上年纪的男人立在跟前。廖妈妈指着他们道:“这是请来给姑娘裁衣裳做冠子的几位老师傅,从前大奶奶二奶奶她们的嫁衣花冠都是他们做的,姑娘快起身给他们量量。”
不及玉漏自己起身,她娘并她三婶先抢步过来将她连拉带扯地由床沿上拧起来,“快快,这时候量好了二月里才能做得出来!”
玉漏一面给他们量着尺寸,一面问廖妈妈:“老太太和两位太太都好?”
廖妈妈呷着茶半笑不笑道:“都好,就是忙得不可开交,马上要给老太太做寿,又赶上年关,府里头但凡生着腿的,都没有个坐得住的时候。偏巧三爷和姑娘的事也凑到了这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