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小厮关坤传话将他请至外书房,一听是青竹有事找,他心下不大耐烦,因问那关坤,“她有什么事?”
关坤攒眉道:“姑娘没说,只说很要紧。小的听说好像是因为正二爷和老太太讨她,她不愿意。”
“怎么不和她主子说去?”
“二爷还不知道三爷的性子?别说是个和他清清爽爽的丫头,就是正二爷要讨的是五姑娘,他也未必理会。”
贺台苍白的面上露出点讥笑,低声沉吟着,“哼,五姑娘——”
那关坤脸色也跟着有点讥意,转头却道:“青竹姑娘叫爷还往外头她表叔家里去。”
说是表叔,其实便是当年拐带青竹的拐子,姓张,因自幼将她拐带出来,二三岁的丫头不好脱手,只好养了她几年,到七八岁上才卖进了池府。那几年青竹和他还算和气,又想着自己孤苦无依,迫于无奈,只得认他做个表叔,外头有事便差遣他去办。这张表叔在六里桥底下那巷子里置办了几间屋舍,向来青竹与贺台幽会都是借他的屋子使。
那都是络娴进门前的事了,自络娴嫁过来,她知道贺台是淡了意思,常避着她不见。她起初赌气,也不理他,后来发现他倒不是图新鲜,还真与络娴做了对和和美美的夫妻。她就又不好赌气了,三番五次去找他,吵过几回,他怕她闹出来给络娴知道,也还肯耐着性子敷衍。
不过既是敷衍,哪会看不出来?但没办法,只要他还肯敷衍,她心里就吊着点希望。希望这东西,有总比没有强,哪怕是自欺欺人。
她表叔说:“你在池家竟是白混了这些年,说得好听,是执事的大丫头,可将来到底没着落,连我想起来也替你急。”
“难道我不急?”她把脸别到窗户上,窗外那颗看熟了的梧桐树变得碎碎幢幢的,像河上的水光,一点一点连成了浩瀚茫然的一片,望着望着,流下泪来。
看见贺台来了,她表叔忙笑着迎出去,在院中呵呵呵呵地堆出一片笑声,“二爷吃过午饭没有?我听见您要来,特地在馆子里提了些酒菜来,都摆在西厢房里!二爷快请,姑娘在屋里等着了。”
贺台没理他,咳嗽着往屋里走,她表叔在侧面哈着腰观他的面色,狠狠揪起眉,“唷,我瞧二爷的脸色不大好,是入秋凉着了?天一冷起来就不得了,您可千万要留神身子,我们都巴望着您呢。”
贺台瞟他一眼,腰间荷包里摸了个散碎银子给他,他连声谢过,没跟进屋来,自往正屋里去了。
青竹在窗户上看着,忙蘸了泪向外迎去,刚走到碧纱橱外头,却止住了步,把背抵在碧纱橱上,冲贺台嘲讽地笑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贺台原没想来,可独自在家忖度了半日,到底是来了。他一张口就觉得嗓子痒,还未讲话先就咳嗽。青竹又不由得把那嘲讽的神情敛了,忙踅进里间替他倒茶来。
他在榻上坐下,她立在一旁替他抚着背,“怎么又咳得这样厉害?”
他吃了茶好了些,仰面对她笑笑,“嗨,我这病你还不知道么,春夏秋冬,一换季就是这样子。”
“还不是那些花粉香粉惹的,你应当格外避着些。”青竹见他不咳了,才转到那端坐下,“你出来二奶奶晓不晓得?”
“她娘家二嫂生日,她一大早就回娘家去了。”
青竹憋不住冷笑一声,“要不是她不在家,你还不肯来呢。”
贺台笑道:“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听见关坤一说你有事,我自然是要来的。”
“是嚜,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就不是夫妻,也还有份旧情在那里,何况连生人间还见面三分情呢。”
贺台不愿见她,多半是不愿意听她这些酸言讥语,不明白怎么惯来温柔和善,连管小丫头们也甚少说重话的一个人,偏和他说着说着就要讽刺起来。自然知道是因为她和他关系特别的缘故,所以他后悔当初不该招惹她。
那时候没成亲,太寂寞,和自己屋里的丫头又怕人家笑话。他从来给人斯文太过的印象,即便那是他做爷的权力,但在他身上稍微有点霪秽的事,人家都要惊讶。不像兆林和池镜,他们再有什么事都是理所当然,人家不会背地里议论。想来她也是寂寞的缘故,因为池镜常不在南京,久等他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