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池镜是套了车往史家去的,下学一径绕去了蛇皮巷口,打发永泉往巷子里去叫玉漏,嘱咐说:“他们家的人若问,你就说你是凤家的下人。”
永泉领着话去敲连家院门,是秋五太太来开的门,问他是找谁,他说是风家大奶奶打发他和玉漏姑娘说事。秋五太太一刻不敢耽误,忙跑上楼去告诉玉漏。玉漏心下还疑惑,走到院中一瞧是永泉,就晓得是池镜使他扯的慌。
玉漏扭头和她娘说了句“我出去一趟。”就跟着永泉从巷子里出来。掀开车帘子果然看见池镜噙着笑坐在里头,那胜利的笑,她知道是因为昨早上她丢下撑杆,给他传递了一种妥协的暗语。
池镜伸出手拉她,待她在侧面坐定了,就吩咐永泉把车赶起来。永泉发懵,“往哪赶?”
“随你往哪赶,或是在街上兜圈子也行。”他说这话时也只管睇着玉漏,嘴角一点点得意的微笑。
玉漏没敢问他忽然找她做什么,怕他会说:“难道不是你要我来找你的?”
他一定会这样讲,好容易他得了意,绝不会放过这个奚落她的机会。所以她不问,就这么沉默坐着,肩后小窗上的帘子一掠一掠地,在一片狭窄的阳光里,她逐渐感到昏倦。
忽地池镜坐到她身边来了,“二嫂让我来摧你回去。”
玉漏散淡地笑了笑,“想必是遇见什么难理的帐目了?”
“每逢初六开始到十五,是街上各家铺子交租的日子。原本各家都有定数,可是拖的欠的赖的,要一家家细算。”
“不是有老鲁相公么?他在你家算了这几十年的账,难道算不清?”
池镜笑道:“即便老鲁相公算过,也要家人细细核查,要是一律都按帐房说了算,岂不是帐房做了主了?难道朝廷里户部算完账,皇上就不过问了?”
玉漏哼了声笑,也觉得他们家是个朝廷,她则是这朝中毫不起眼的小吏,千辛万苦,不过是替络娴争功。将来络娴会不会想着提拔她呢?她猜一定不会,因为是她娘家的人,帮她是分内的事。
只要她永远是她娘家的人,就永远可以替她分忧解难。
如此一想,使她对世间任何关系都感到淡然和灰心,父母,夫妻,朋友,到头来都只是算计彼此身上的价值。从前她爹给她粗讲五代十国,说到一句:“国与国之间,有彼此需要的价值才结盟,往往只有这样的结盟最牢靠。人与人亦然。”
知道这是道理,然而听来也不免觉得残酷和伤感。
恍恍惚惚中,池镜好像凑来亲了她一下。她凝起神才看清他刚刚远退了一点的面庞,还是那笃定闲散的笑容。这轻轻的一刹那过去得太快,太不深刻了,她以为是个梦,眼睛里满是疑惑和呆愣。
池镜两手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朝前贴近一些,又歪下头亲在她嘴上。她落下那撑杆叫他来找她,就是服了软,代表他可以为所欲为了,他也不必要担太大的责,因为是她自己要求的。
她显然也没反对,他张一张嘴,舌尖略微往里试探一下,刚尝到一点她柔软湿润的舌,就停下来看她的眼睛,发觉她眼中恍惚有点依恋,旋即他更放肆粗蛮地闯进她嘴里。车外有暴烈的太阳和夏天的蝉鸣,也有成千上万的眼睛稍不留神就能看见他们在偷情,但都不要紧,反而是一份额外的刺激。
玉漏的胳膊给她捏痛了,趁他闭着眼,她的眼睛可以放心地贴在他脸上扫量。他脸上有点细汗,蒙在那浅草迷离的皮肤上,他呼出的气是粗糙灼热的,仿佛是一片月光下濡湿冰冷的硬土地在暗中烧了起来,在那些地缝中,有压抑着又将要迸发的野火。
他蛮横得像是要吃了她,从她嘴里啃到她心里去。直到整个将她吞入腹中,他会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笑着,或许嘴角还有她的一截小指头没嗦进去,他把她的残渣从牙缝中抠出来,咂一咂嘴,然后不可一世地品评一句,“味道还不错。”
但下一顿,他又吃别人去了。他的胃口一向就不稳定。
她一想到自己要向他幽暗的肚肠里沉沦,就觉得可怖。
稍隔一会,池镜发现她眼睛里有一点泪星奄奄一灭,不见了。他把脸退开一点,发现两手的确有些使力,把她胳膊上的衣料都捏皱了,就放开了手,“把你捏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