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席话说完,俪仙本来奄奄待熄的火登时腾腾腾地窜起来,窜到五脏六腑,把桌儿一拍道:“好啊好啊,大爷前脚走,你后脚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他不在家,索性你连装样子也懒得了,可见我往日没看错,你是憋着要爬到我头上去呢!”
还未说话,又咚咚咚捶桌儿,“‘恩恩爱爱’,好你个恩恩爱爱,你把我往哪放?反了天了!”
香蕊因见俪仙冒火,忙在旁敲边鼓,“才刚奶奶还发善,说从前的事别去计较它了,我说什么来着?奶奶宽宏大量,可人家不见得领你这份情。听听人家的打算,往后要和爷做对恩爱夫妻呢。我看这会倒不是奶奶容不容得下人,倒要看人容不容得下奶奶了。”
一番话又将俪仙架在柴上烧,气得再讲不出道理来,只提脚踹在玉漏肚子上,“去,把搓衣板拿来,叫这蹄子跪着!”
外头有个丫头忙去取了来,玉漏跪在跟前,拼命挤出两行清泪,呜呜咽咽道:“大爷才走,奶奶就苛待他的人,就不怕日后大爷回来和奶奶算帐么?”
不待俪仙,香蕊掉到前头来先啪
啪掴了她两巴掌,“怎么着?望着搬出大爷来做挡箭牌就不敢打你怎么着?我看你这蹄子真格是不知天高地厚!”
俪仙气极了倒笑,“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和我算帐,难不成为你,还要休了我不成?好啊,那我就等着他回来休我,只看你等不等得到那一天。”说着,向碧纱橱外把那两个丫头也叫进来,“给我打她,她那张嘴不是最会哄人嚜,索性就给我打烂了!”
玉漏这一晌受了二十来个巴掌,脸也肿了,嘴角打得渗出血来也不知悔改,专说些阴阳怪气怄人的话。外头人没听见她这些话,知道后都只当俪仙是看凤翔走了,忙不赢地和玉漏秋后算帐。因看不过去,便跑到凤太太那里告了俪仙一状。
午饭才过,文英就到这头来传凤太太的话,见玉漏还在搓衣板上跪着,一把将她扯起来,和俪仙冷笑一声,“太太叫我来问一声,什么了不得的事大奶奶闹得这样人仰马翻的?太太有话,大爷才刚走,家里还是消停些的好,仔细叫人听见了笑话。”
这里才收去午饭,俪仙在榻上剔着牙,朝地上呸了两口,冷笑道:“她打碎了我一个茶碗,我不过说她两句,她竟和我顶起嘴来。你凤家的丫头都这样没上没下的,我做主子的不教导教导,难道旁人听了就不笑话?”
文英去看玉漏,玉漏也不反驳,她只得转头道:“不过跌了个茶碗,也没什么,从前奶奶生气时不知摔了多少,要心疼,前头那些还心疼不过来呢。”
俪仙干脆不怕她了,“那姐姐就去回太太,说我管束我屋里的人管束错了,看怎么罚我,我领着。”
文英到底是丫头,不能和她硬顶,笑道:“不敢,我也是奉太太的意思过来劝两句,没有别的意思,奶奶可别多心。太太说得好,一个家里头不论上下尊卑,都该和和气气的。奶奶这会罚也罚了,打也打了,也消了气了,就当是看太太的面子,算了吧。”
这便将玉漏搀回西屋,文英自回凤太太房里取棒疮药。玉漏搬了妆奁放在炕桌上,翻开镜子一瞧,两边脸颊肿了些,嘴角给打破了,像小时候生冻疮。还比不上冻疮疼呢,这伤起码干脆,冻疮是好了又生,好了又生,一个冬天也不能干净。
未几文英回来,阖上门说:“我先时就说,大爷一走,大奶奶准和你过不去,可不是叫我说准了?太太那精神愈发不好了,才刚我回去说,太太怄得气顺不下去,这会张妈正忙着煎药。依我看,你索性到太太屋里去伺候,避开她些,这才第一日呢,后头不知还要怎样变着法的整你。也有太太听得着的,也有太太听不着的,更何况就是太太听见了,也没力气次次都管。”
玉漏自己接过去药膏子,剜一点在指端上对着镜子细细搽抹,“躲得了和尚躲不开庙,就是躲到太太跟前,大奶奶愈是有气,更要想着法治我。何况你说的,太太身子愈发不好,何苦叫她老人家再为我这样没要紧的人操心?我忍耐忍耐就过去了,大奶奶的性子你还不知道?等过些日子,她的气撒完了也就完了。”
“就怕她旧气不完,又有新气。”
玉漏笑了下,“大爷不在家了,哪还有新气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