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却不好表示,只把那想要嘲讽的情绪凝成个微笑挂到嘴上来,“真是没道理,从来做小的,只有想破脑袋要进家门的,何曾见往外搬的?就是我自己没什么,太太和你的脸上也不好看,人家要怎么议论?”
凤翔将手放下,蜷在炕桌上,想想也一叹,“可眼看我就要往常州去了,往后叫你时时在俪仙眼前晃着,我实在难放心。”
玉漏又笑,“你真是多虑,即便大奶奶肚量小要寻我什么不是,难道我搬出去她就寻不着了?我终归是你们凤家的人呀。你何苦把她想得这样坏?倒伤了夫妻情分,你看这些时大家不都是安安生生的么?”
把人挪出去到底不成规矩,俪仙自年后也的确本分,一向是踏踏实实在屋里,没听见她跟前头似的朝打夕骂。风翔前思后想,觉得俪仙也并非无药可医,便欲去和她讲谈道理。
走到正屋里来,看见俪仙居然在榻上对着灯做活计,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景,想必是因为过于无聊,她也肯拈针动线起来了。
凤翔忽然觉得不自在,咳嗽了两声朝碧纱橱里头走进来,“你忙什么呢?”
俪仙受了香蕊的劝,想着不急在这一时,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同玉漏算帐,因此这些时压下脾气不吵不闹,连看见凤翔也能忍住一腔火,只横了他一眼,“真是难得,你竟肯往我这里来一趟。”
香蕊一听她口气不对,忙赶着倒了茶来打岔,“大爷才刚外头赴席回来,想必吃了酒,正好这茶浓,吃了好醒酒。”说完看俪仙一眼,出去了。
俪仙会其意思,把嘴一撇,索性来个一言不发,低着脖子还做她的活计。
凤翔倒不习惯她这种适宜的退让和安静,只好找话来说:“你看,这些日子不叫你管家,你难得清闲下来,做做活计养养性子,不是也很好么?”
俪仙向前挪动银釭,向墙隅侧了侧身,“你有事就趁早说干净,没事就快回那屋里去,省得嫌我绊了你的脚。”
“我,”凤翔轻咽一下,陪着尴尬的笑脸,“那日我话说得重了些,你别放在心上。”
说得俪仙忽然鼻子一酸,不肯搭腔。
他又陪着小心道:“我晓得你不是心肠歹毒的妇人,不过性子冲了些。你也设身处地为人想想,玉漏也有她的难处,她身不由己到了咱们家来,凡事还要靠你多担待着点,大家相安无事的过日子,岂不好?往后她若有哪里得罪了你,你告诉我,我自然也替你做主。”
好嚜,磨蹭半天,原来还是替那丫头来说话,俪仙强忍着愤懑不吭声。
这算有得商量了,凤翔继而说:“只等元夕一过朝廷的旨意就要下来了,我异地赴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里。往后我不在,家中常日是要靠你支援着,万望你对上对下,都多包涵着点。有什么不好,你只写信告诉我,我也好替你拿主意。”
“你别说了,”俪仙淡淡开口,认了命一般,“说来说去还不是怕你不在家我就成了个霸王,把玉漏欺得死死的。你只管放心,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我常年没有生养,迟早都是要许个人进来的。既然是她来了,将来果然能生养下个孩儿,于你于我于咱们家都是好事,我还有什么可气的?”
凤翔忙去窥她脸色,见她脸上一派哀愁的平和,也就有些信了,“你肯这样想,就是阖家之福了。”
俪仙抬头嗔他一眼,“话也讲完了,你快回去睡吧,明日一大早不是还要赶着去给三舅母拜年?”
凤翔笑着点头,待要起身时,偏看见她眼圈发红,似有两点泪星在烛光中闪动。他不由得愧从中来,想着冷落了她这些日,眼下又才说完那些话,果然转背就走,好像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就是为了玉漏,也少不得要安抚她一回。
因而笑道:“这么晚了,你还要赶我到哪里去?快把活计收拾收拾,咱们好早些睡。”
俪仙自然是高兴,丢下针线到外间吩咐丫头打水洗漱,那铜壶铜盆叮铃咣当响了半晌,响出一股扬眉吐气的得意。
一时风止灯灭,月亮冷清清地落进窗来,像是结了层霜在地上。玉漏垫着脚尖去蹭两回,看见自己的黑影子吊在一片黯淡的墙上,感到一片早有预料的灰心。
从前在唐家和唐二也有要好的时候,不论是与凤翔还是与池镜,都只不过是重蹈覆辙。所以在这灰心里,反而格外安定,觉得终于是不欠着凤翔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