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在听说了风瑜对刘康的教导之后,他的教导就更加赤果果了:“你阿姐说得没错,但是有句话她没有多说,你如今可能也想不到,你得先记得,我刘家的天下是从何而来?若非暴秦无道,以至于民不聊生,高祖一辈子也只能就是个亭长罢了!”
刘康听得悚然一惊,这句话刘彻从来没有对刘据说过,或者说,刘据一直以来,看到的天下就是那么大,他实在是太乖了,乖得简直不像是老刘家的儿子,除了被江充抓到过走御道之外,几乎就没做过什么真正出格的事情!他看到的,一直就是别人给他看的世界,那些人跟他说,只要靠着仁义道德,就能天下大同,他就信了!却没想到,仁义道德这东西,又不是强制性的,这些人连律法都不放在心上,还能指望他们遵守仁义道德,或者说,他们的仁义道德,只针对跟他们平级的人,对于下面的百姓,大概就是“不做安安饿殍,尤效奋臂螳螂”?
风瑜并不多掺和刘彻对刘康的教导,刘彻也不是什么都掰开了跟刘康说,很多时候也要刘康自己去领悟,皇帝这个职业,其实也是个实践性很强的职业,别说现在还没有什么帝王心术这门学问,你学一肚子的理论,但是真要是生搬硬套,一点都不考虑实际情况,回头多半是要受到反噬的。
刘彻自觉自己活不了几年了,所以,他根本不指望他驾崩之后,刘康立刻就能掌控住局面,起码在前面好几年的时间,刘康要受制于朝堂,虽说他给刘康安排的人看起来还算是靠谱,但是人心总是易变,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刘彻需要让刘康学会忍耐,起码在羽翼丰满之前,学会忍耐。他还年轻,而刘彻留给他的人,比刘康可是大了许多,所以,刘康有足够的时间蛰伏下去。这也是很多刘家的皇帝必须面临的一个过程,如当年的惠帝,他要是足够坚忍,总能忍到吕后薨逝,可惜的是,他没能忍得下去,就被逼得近乎崩溃了。而孝文皇帝之所以能有后来的成就,也是先忍到自己羽翼丰满,将几个自以为是从龙功臣的大臣直接撵到了封地,这才得以真正施展开拳脚。刘彻原本也以为自己做了皇帝就能像是孝景皇帝一样很快就能掌握住局势,结果却不得不忍耐到太皇太后薨逝。
刘康也不是什么急躁的性子,别看陈阿娇嘴上说得冷淡,实际上,她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她如同当年窦太后对她一样,将窦太后告诉她的许多事情,讲给刘康听,让他自己去思考。
加上霍光、桑弘羊等人的教导,刘康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了起来。而在这个过程中,刘彻也愈发衰老起来。
“朕要死啦!”这一日,刘彻又来到了长门宫,陈阿娇习惯性地怼了几句,刘彻也没有回嘴,他喝了一口葡萄酒,然后慢悠悠地开了口。其实他的身体已经很糟糕,太医早就说了,要好好修养,戒酒戒色,但是,刘彻对这个已经不在乎了,刘康还小,他也没法静养,总不能真的将权柄托付给下面的臣子,所以,如今他就是靠着各种补药撑着,可惜的是,这些补药能够起到的作用也越来越小了。补药这种东西,到了最后的时候,其实就是在透支人本身的元气,刘彻对于自己的死亡已经有了足够的预期,所以,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他可以说是平静无波。
陈阿娇顿时愣住了,虽说看到刘彻这个老态龙钟的样子已经很久了,但是她还真没想到有一天刘彻会死!她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我看你不还挺精神的吗?”
刘彻坦然地一笑,又喝了一大口葡萄酒,他以前甚至会喝草原上的马奶酒,但是如今,他酒樽中最多的就是葡萄酒,按照太医的说法,这种果酒对身体的伤害要差一些,反正戒酒是不可能的。他干脆地说道:“朕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朕明白,自己大限已至!”
陈阿娇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坐到了刘彻身边,将刘彻手里的酒樽劈手夺了过来:“胡说八道!”
刘彻看着陈阿娇的反应,不由又是一笑,叹道:“看,你终究还是关心我的!”
陈阿娇正想要反驳,但是看到刘彻衰老的模样,顿时又忍不住心软起来,她叹道:“行啦,都这把年纪了,还说这些做什么!不管怎么说,我当年喜欢你,那的确是真的,但是如今,我对你已经没了当年的感情,这也是真的!”说到这里,陈阿娇都已经有些怅然起来,她叹道:“我这辈子,也就是栽在你身上,要不然,我想要什么样的日子过不了呢?”
刘彻这会儿显然很高兴,他笑吟吟地说道:“哪有什么要不然,姑母一心想要做皇后的母亲,偏偏她只有阿娇姐你一个女儿!”刘彻这会儿用上了少年时候的称呼,陈阿娇一时间甚至有些恍惚起来,没错,窦太主和窦太后,都是一心想要她好的,她们都觉得,让她做皇后,就是最好的选择,所以那时候,根本不是景帝选太子,而是窦太后和窦太主给陈阿娇选夫婿,陈阿娇选中谁,谁就是太子!刘彻当年许下那个金屋藏娇的诺言,实际上是王太后教导的,其实大家都知道,那时候刘彻不过就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哪里懂什么娶妻,甚至在这之前,他对陈阿娇根本就没有多深刻地印象。毕竟,陈阿娇一直以来是长乐宫最靓的仔,而那时候的刘彻,在长乐宫可没什么存在感。刘彻那时候其实就意味自己只是在阿母的教导下说了句话而已,然后,陈阿娇就与他绑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