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源自本能,与皮肤毫无关联的针刺感,一路蜿蜒至神经丰富的后脑。出汗,胃部极度不适,肾上腺素加速分泌。身体反应开始无法控制。
鼓膜张肌开始痉挛,他开始测算心跳,呼吸,尝试在黑暗中找回身体的感觉。纪南泽动了一下手指,僵硬的身体才慢慢地恢复知觉。他摆动起脚蹼,水流强硬地围裹着他的小腿,令每一个肌肉动作都难以实现。他明明停留在原处,但场地模拟带给他的感觉,就像脚踝上绑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正拖着他不断往海面以下坠去。
他有些慌乱地想要上浮,伸手一抓,却发现旁边的邹途不见了。
他环顾四周,却什么都看不到。周围黑得不可想象,他扭过脖颈,在黑暗中到处张望的瞬间,什么东西直直撞在了泳镜上,他连忙按住歪斜的泳镜,避免水流灌进去。这一下,惊得他差点把嘴里的呼吸器吐出去。他拼了命吸了几口氧气,只能模糊地看见泳镜的右上角攀着一个淡黄色的古怪轮廓,他大着胆子用手一抓,却发现那是一个不会动的小章鱼模型。
他捏了捏小章鱼的脑袋,把它握在手心。
虚惊一场。
但是,邹途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知去向了?
他找不到顾长风,也找不到海森他们。要命的是,温度正在流失,除了触觉和模糊的听觉,所有的感官都在失去作用。他不晓得什么时候能与他们会合,也不清楚在接下来的模拟中,自己要怎么做。
一个人在见不着光的海域,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往往是最致命的。
就在这时,他忽地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喷射声,在水中带起强有力的回响。周身的海水被惯性凶蛮地搅动,几乎将他撞到一边的虚拟冰山上去。浓稠而粘腻的黑暗深处,一道巨大的黑影迎面而来。它的体型是很难用数字形容的,可能是一艘潜艇,也可能是货船大小,总而言之,那是一种让人生理性恐惧的体验。纪南泽见它过来,连忙向后一躲,庞然巨物就从他头顶几公分处擦了过去。
等到离得进了一些,他才惊讶地发现,那是一条巨鲸。
就在他松了口气,想要放松一下身体之时。后背突然搭上一只手。
纪南泽吓了一大跳,嘴里的呼吸器也差点喷出去。好在那只手的主人好心将呼吸器一把按紧,这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但对方的力气很大,他的嘴唇和牙齿挤压在一块,生疼不已。
是谁?这是什么恶作剧吗?他下意识就想抓住对方的手腕一探究竟,可是纪南泽做梦都没有想到,漫不经心地游到自己面前的,先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纪南泽被吓得咽了口唾沫,当即就向后退。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双眼睛隐藏在泳镜后,瞳孔收缩成了梭状。他们的距离很近,以至于纪南泽又一次看清了对方的脸,又一次确定对方的身份。是邹途。是他。
不,不对。
是他之前在情侣酒店遇见过的,那位曾经被认为是暴君的,原本的邹途。
纪南泽对他的感情很复杂,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一方面他和邹途共用一个身体,一方面他又是邹途。他很危险,没有情感,有很强的攻击性,喜欢伪装情感。这些怪异的特质在这个人身上有了体现,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他要做什么?明明注射了血清,明明已经对这个人产生了制约,为什么他还是会出现?
对方没有搭理他,而是抓住他的肩膀,手指掐的很重,纪南泽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接着他什么意思都没有表示,掐着纪南泽就往上游去。他丝毫不顾纪南泽的反抗,手指一点都没有松开的迹象。
他的肩膀很可能要淤青了。纪南泽死死咬着呼吸器,痛得不断吐出大量气泡。
但身体上的痛苦没有支撑多久,很快,他的手脚就变得轻盈,几次都没能控制住身体,一会向脚心倾斜,一会儿向头顶倾斜。就连呼吸器也被那人顺手拔掉了,他手忙脚乱伸手去找,却发现鼻腔的呼吸已经变得通畅。他在一片黑暗中茫然意识到,这个人,这个被他视为虎狼的怪人,似乎带着他,浮上了水面。
他愣愣地看着默不作声的邹途。
对方正将泳镜从脸上取下,湿透的头发服贴地黏向后方。偏偏邹途的轮廓感特别强,额头一露出来,纪南泽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你要做什么?”想起先前对方对自己手腕下的狠手,纪南泽就有些言不由衷了,“我警告你,别想动什么歪脑筋,血清还很充足……”
“血清?你还想用这种玩意威胁我?没门。”他冷笑了一声,胳膊向后一撑,直接做到了池子边缘。他活动了一下脖子,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身体后仰,“只要我想出来,他算什么?我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他就会轻易受我影响,只要一个契机,只要一种负面情绪,我就会出现——我才是这个身体最原本的主人,我对这具身体的掌控,远比你想的还要强大……强大百倍,甚至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