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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如果在这里昏倒,暴君一定会卷土重来,一定会重新占据自己的意识。他等不到那个时候,学长也等不到那个时候。

为了等他回家的人。

为了他深爱的人。

他必须醒过来,必须从这场惨烈的昏睡中醒过来。

他必须……

想到这里,邹途心一横,一口咬断了舌头,一阵咸涩的味道在嘴里弥散开来。剧痛席卷大脑,黑色的、胶状的鲜血顷刻喷涌而出。随着一种难以忍受的窒息感,他的意识又陷入一片朦胧。他隐约又想起暴君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他从自己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看着自己。但邹途没有印象了,他不记得自己何时接触过暴君,也不记得曾经有过他这样的存在。

他是谁,到底为什么会存在在自己的意识里?

难道不是零号病人的感染带来了这些具有自主意识的病毒,使得自己被迫陷入两难,连身体都不听使唤的境地吗?

如果不是零号病人,如果暴君的存在,远超他与零号病人接触以前——那么,时间将追溯到什么时候?

他想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眼前的海市蜃楼全都摇摇欲坠起来,所有的事物都在坠落,如同陨星一般沉坠下去,如同跌入深海,窒息、晦暗,如同濒死一般……

嗡鸣。

邹途醒来的时候,一边眼睛的视力还没有恢复。因此他整个人的状态虚弱都到了极致。他连忙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部件,在确认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意识上争夺战之后,他才终于放宽心。当他从稻草堆上匆忙爬起来时,周围已经见不着人影了。

他四下张望,没有发现纪南泽,只有角落里抱着头骨的周秀。而避难所广场方向,隐约传来人们的哭嚎和惨叫。一定是发生什么了,学长不在身边,他心里没底,猛地就慌了心神。还没来得及跟周秀说话,拎起消防斧就往广场的方向走去。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盈,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一般。他的身体好像从伤痛、骨骼与人类的自我保护中得到了释放。远比受到零号病人感染时,更加的得心应手。他能够控制自己的所有感官,夸张到每一根骨头,夸张到每一个细胞。

邹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里的气味很浑浊。是污垢、汗液、鲜血、唾液和泪水挥洒出来的味道,以及,丧尸身上独有的腐臭味——而这种味道中,混杂着一味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是纪南泽身上的香味,是杏仁的味道。一嗅到这种气味,邹途整个人都清醒了。他知道纪南泽很可能出事了,他知道那鲜血的源头所在了。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心脏刺痛起来,立马循着气味的源头奔了过去。

邹途没有注意到,当他发了疯一般奔向广场时。那些被他拨开的人群在看到他的瞬间全都恐惧地向后退去。他们看着他,看着这个不顾一切的身影,好像他不再是一个人类,就好像见到了地狱爬来的阎罗鬼刹,更有甚者直接跌坐在地上,张着嘴惊恐地发不出声音。

黑色的血管全都浮到了体表,邹途的瞳孔就这么缓缓转为了鲜血的色泽。在他以不知名的方式吞噬了暴君之后,就好像继承了那些菌丝赋予的力量,他身上的人类特征渐渐被感染者的特征所取代,只是不同的是,他的自我意识完好的保留了下来。

就像零号病人一样,成为一个具有巨大破坏力的怪物。

可邹途什么都没看到,他的眼睛里只有纪南泽。

在人群的簇拥下,在深不见底的黑色的深窟,一束火光落了下去。照亮了一个被他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身影。

此刻,他的情爱,他永燃的余烬,他的烂漫与他赖以维生的涌泉,他曾像条狗一样活着,懦弱着、摇尾乞怜着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这么颓然地倒在黑色骨骸和鲜血中。好像全身的骨头都断掉了,好像一个被剪断了丝线的木偶傀儡。

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倒在那儿,奄奄一息。

看到他来了,他费力地撑开眼皮,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也就是那个笑容,邹途从喉咙里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失踪的蓝莓紧紧依偎在他身边,他也不知道蓝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什么时候跑到纪南泽身边去的。它舔舐着纪南泽的脸,身体已经烂掉了大半,可能是为他承受了不少冲击力。看到邹途,它抬起脑袋,难过地呜咽起来。

但是邹途的眼里已经看不见蓝莓了。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是纯净的,是洁白无瑕的,是无论什么事物都无法玷染的澄澈。他那么的、那么的喜欢他,无可自拔的喜欢着他,喜欢到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变得谨小慎微。喜欢到他吻他的时候,他说他们命中注定的时候,他无数次的觉得一切都是谎言,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