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得快点,必须赶在天亮之前!”爱玛拿起了箱子,我则负责抱着莉莉。
跑出地下室之后,门在我们身后重重合上。早晨起了浓雾,使我们难以辨清方向,我们只是顺着潮水声不断前进,便这样找到了通往出口的道路。
这时候没有人守在那里,海水汹涌地排挤着岸边,在踏出大门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回过头。
洛克菲德庄园淹没在一片大雾之中,一如我们初次到来的那一夜,它看起来朦胧而迷离,像是寡妇用来遮掩容貌的面纱,只能看到她面纱下涂抹的红唇,充满着凄清的诡秘感,而我们终其一生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它将从此被遗忘。就像那些无处不在的雕塑,我们只是这座庄园里的幽灵,没有人知道我们来过,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存在。
“快走,朱利安!”爱玛催促地喊道。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朝我扬手。
我扭过头向她跑了过去。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淹没在尘埃之中,永远封沉。
凌晨的雾气浓重潮湿,我们不敢停下来歇息,我们也不觉得疲惫。当出口距离我们越来越近的时候,我们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这正是我们向往已久的时刻!实在难以置信,这是我们睽违许久的自由,我们终于从噩梦中脱离。我们终于能来到阳光下,再也不需要害怕被驱赶、被折磨,我们的心灵和肉体将得到完整的自由。
也许将来的日子将会面对许多磨难,但是我们总能找到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我可以去工作,用微薄的薪资供养我的妹妹们,她们将会平安地长大,并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我们会慢慢地摆脱阴影,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
我在心中描绘着美好的未来,然而我却忘了,看似近在眼前的希望往往如同易碎的玻璃珠,随时随刻都会被轻易地击碎。
枪声响了起来。
一切仿佛随之而静止了下来,我感觉到身子慢慢地向前倾去——我看见了爱玛,她掩住了嘴,惊恐地瞠着双眼,她也许在呼唤我的名字,可是在那一瞬间,我只能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下坠,好像失去了托住双腿的力量——
我倒了下来。
我的脸贴着尖锐的石子,已经涨上来的潮水轻轻地拍击着它。我的左腿上出现了一个窟窿,汩汩的血液涌了出来,流入了海水之中,奇怪的是,我没有感受到一丝痛楚,它像是和我的身体脱离了,亦或许是我看见停在我们身后那不远处的马车。
老管家手持着缰绳,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就如同先前所说的那样,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感到惊讶,他就像是庄园里那些雕塑中的一员,刻板到近乎冷漠的地步。
真正使我忘记疼痛的是那道身影——
诺曼布莱尔德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手里的枪头还冒着烟气,他将它交给了自己最忠诚的仆人,那个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抹瑰丽而残忍的优雅。
“世人以为他们的双眼看见的一切便是真相,而自作聪明轻易地做下判断。”他一步步地走近,不需要倚靠任何外物,每一步都准确无误,“他们以为一个有钱的瞎子身上必然有利可图,就像一群饥饿的鬣狗看到了一只落单的狮子,他们只瞧见了它的虚弱,却没留意到它深藏在暗处的利爪。”
听着他的话,我就像是被锁住了命脉,身子无法克制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他没有瞎!
诺曼布莱尔德并不是个瞎子!他一直都看得见!
如同在回答我的疑问,他抬起手抚着自己的双眼说,以一种诉说着故事的语气道:“我在年少时遇到了那场意外,马车翻覆而下,他们当场丧命,我却幸运地活了下来。一开始我确实什么也看不见,就连医生都断言我一生都无法重见光明。然而也得幸于此,使我瞧见了各种丑恶的面孔,他们以为在一个瞎子面前完全不需要掩饰,殊不知一切都在我的眼皮底下,而我也发现那场意外并不单纯,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好使那些有心之士得到一笔巨大的遗产。”
我才发现,那犹如玻璃珠的双眼看似剔透清明,它们的深处却晦暗深沉,他就是那只落单的狮子,将锐利的爪牙藏掖起来,他也是织网的蜘蛛,等待自己的猎物一个个地上钩,静静地看着他们在网中挣扎,慢慢地缠缚成一团,自己把自己溺死在陷阱之中。我仿佛看见少年的布莱尔德坐在血红色的沙发上,他看着那些与他血脉相连的人,将他们的猜忌、恐惧、和贪婪尽收眼底,每个人都以为他们掌握了先机,却没想到他们的脖子上都架着一柄斧子。而他只需要看着这一切,他甚至什么也不需要多做,他只要朝谁微微一笑,其他人的箭头便会指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