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苇无意间也曾瞥见过那《毒经》上所载的诸般用毒法门,他于医药一途并无兴趣,看过便算,至今也只记得寥寥数种,晓得些毒蛇毒虫之属,自是猜不出谢霖如何施为,遂追问,「可会被人看出破绽?」
谢霖摇头微笑,将这数日间进出蒋府看诊一事一一道来,细细讲解道:「世人只知梦海棠有镇静安神之效,却不知梦海棠的花香虽闻之清幽,然经久不散,遇之麝香,可使血脉贲张,催人情欲。我这些日子冷眼旁观,那蒋晨峰心思冷毒,然事母至孝,但凡得空,必去荣禧堂请安,他每日需用续筋补骨膏敷抹伤处,药膏中的麝香已然渗入血脉,再闻到蒋母手杖上散发出的梦海棠香气,一时或因毒性细微不显甚么,时日一长,累积下来,必难抑制。蒋晨峰又偏宠玉姨娘,晚间多是宿在她处,对着如斯美人,如何禁得起撩拨,缠绵欢爱自是常事,偏那玉姨娘所服药物中被我添了一味鳖甲,此物滋阴补益,本于女子阴虚大有好处,却不能与梦海棠并麝香撞见,他两人阴阳交合,鳖甲、麝香、梦海棠三者相遇,自能引得毒性发作。蒋晨峰便是死,亦是死于宠妾床上,不拘怎生查验,也只会被当作是马上风罢了。」
谢苇听完,只觉这法子直可说是阴损至极,却又周密之极。想那蒋晨峰何等身份,如若死得这般不体面,且不说身后如何被人议论,恐怕蒋府上下亦是一并面上无光,遮掩尚且不及,哪里会有人想到中毒上去,那三味药又是三个人分别所用,便有人疑虑,又如何查得出来。
谢苇既已洞悉其中关窍,不由既赞且叹,末了,道:「莫叔泉下有知,当可瞑目。」
一语既出,谢霖瞬时红了眼圈,默然良久,轻轻道:「大哥,我想寻回父亲尸骨,重新安葬。」
当日仓促逃命,莫恒尸身葬得潦草至极,如今眼见大仇将报,谢霖便想在京城附近重择吉穴安放,也好便宜日后祭拜。
谢苇明了他心思,自然没有异议,当下道:「好,你几时得空,咱们便即起身回去。」
两人商量已毕,谢霖翌日便去太医院告了假,只说回乡祭扫,柳思然自是准了。
因此行无需赶路,待收拾好行囊,二人便自妫水码头乘船南下。此时正是夏日晴好,江面开阔,船行中微风习习,两岸水鸟盘旋,处处可见沙芷汀兰,纵是思及亡父一时黯然,比之当日进京时的凄惶茫然却也不可同日而语,况有谢苇在侧开解,三言两语间,已将谢霖心思引到别的上头,那悲戚之情便留不长久。
船行这一路顺风顺水,只十余日便直抵邓州,到此后,弃舟登岸,向车马行雇了两匹骏马,从陆路直奔南诏县。进了县城,两人先去买了铁锹、祭品等物,又到当日所住客栈宿了一夜,翌日一早,从客栈柜上买些干粮,便一头扎进山林之中。
当年逃亡之时,两人于暗夜中将莫恒匆匆下葬,数年间过去,当日所走山路早已记不大真确,便只得一点点搜寻,直寻到第四日,方找着莫恒葬身之所。那坟茔早让雨水冲得平了,又生满野草,已是面目全非,幸得谢苇那日插在坟前的断木还在,上面「莫恒之墓」四字依稀可辨。
谢霖供上香烛祭品,跪在坟前,将这数年遭际一一道来,待说到「爹爹,孩儿替你报仇了」,不禁失声痛哭。
谢苇忆及沔阳城中三年日月,平静悠然,不觉亦是伤怀,陪着谢霖跪在坟前良久,忽道:「莫叔在天有灵,当知霖哥儿与我心心相印,有我在一日,定让霖哥儿平安喜乐。还请您护佑我二人,此生共度,比翼白头。」
谢霖眼泪堪堪收住之时冷不防听见这句,不禁一怔,转头去看,只见谢苇神色郑重地磕下头去,愣了足有移时,方明白过来谢苇此举,他素日里脸皮也不算薄,不拘缠绵厮闹,俱是放得开手脚,这时却面红过耳,好半晌,方期期艾艾道:「爹爹,那个……大哥和我……我们……过得极好,唯愿就此相依为命,濡沫一生,您地下有知,可千万莫要骂我胡闹。」
说完,也一并磕下头去。
两人叩完头,起身之际不由相视微笑,万千情意尽在这不语一笑之中,如此一来,哀戚之情顿时淡了,两人打叠起精神,抓过铁锹挖了起来。
谢霖唯恐挖掘中伤及父亲遗骸,动作间不免小心翼翼,饶是如此,两人手脚不停,不过半个时辰便也挖了出来。
莫恒尸身躺于地下数年,当日身上所穿衣衫已然烂尽,只剩了一堆白骨,谢霖见了,鼻子又是一酸,强忍着泪水,同谢苇一根根捡拾出来,去附近寻了处山泉冲洗干净,收入此行带来的一只两尺来高的瓷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