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混在血液里沸腾,几乎令裴曲脑袋都爆炸了。他打开矿泉水瓶,把里面的水朝老板泼去:“脏水还给你,钱我也不要了!”说完他转着轮椅转身就走。
商店老板缓缓抹去脸上的水珠,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站起来冲到门口,把裴曲从轮椅上推了下来:“敢泼我水?你这缺胳膊少腿的东西!”
随着“砰”的坠地声响起,不少人闻声停下脚步,围观他们。裴曲细小到畸形的身体趴在地上,像是个虫类一般,满头大汗地单手翻过身子,想要重新爬上椅子,却又一次被老板推了下来。老板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脸嘲意加挑衅。这种举动已经引来很多人的鄙视,有人甚至大声说“欺负残疾人,这种人还不如死了”。大概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老板又重新钻回了自己的店里。
这时,一个敏捷的身影快速靠近。老板还没看清对方是怎样把裴曲扶上轮椅的,已经被人抓着领子,狠狠在后脑上扇了一下。这一下他被扇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下意识晃了晃脑袋。回过头去,他正巧对上裴诗充满仇恨的目光。那个眼神像冰冷的刀刺,充满震慑力,他不由得怔了一下。但转瞬一想自已是被这女人打的,正暴跳如雷地想要还手,已有几个路人冲过来挡在他们中间劝架。裴诗在这个空隙打电话报了警。
最后的结果是,商店老板以殴打残疾人的罪名被刑事拘留,当他反驳说自己也被打了,在场没一个人为他做证。
虽然处理结果是很好的,回家以后的裴曲情绪却到了前所未有的低潮。他不吃不喝地坐在窗前,望着外面渐浙沥沥的大雨。不论裴诗怎样好言相劝,他也像被缝住了嘴唇一样,一句话也不回。第八次把汤勺递到他嘴边还是遭到拒绝后,她终于有些生气了:“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欠你的?”
“我不吃饭也惹你了?有病。”出生以来,他用这种恶劣态度顶撞她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有病的人是你。选择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她居然完全没被激怒,只是云淡风轻地说道,“既然自己选择了糟蹋自己,那就要为结果负责。”
“那你也不用为我负责,让我自己饿死就好了啊!”
他已积怨太久,此时的负能量发泄,只能拔高音量对她大吼,最后还一掌推翻了她手里的碗。滚烫的咖喱饭泼到她的衣服上,还有一些溅落在她的手背上,雪白的肌肤立刻就有了红印。她疼得抽了一口气,但仅此而已。她抽出纸巾快速擦掉身上的污秽,对着凉水冲了一会儿手,就又回来跪在地上收拾残局。看见她没有一句怨言,裴曲再一次崩溃了,他单手捂着额头,一张脸像也被滚烫的咖喱融化掉一样,五官垮下来,哭得撕心裂肺:“姐姐,你为什么要救我……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还是个男人吗?不,我还是个人吗……我他妈的每次看镜子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你抬头啊,看看我的样子啊!你为什么要救我……”
裴诗跪在地上,手上的动作停了两秒,又继续机械地擦着地板。她已不愿意再多解释一个字。
第二十乐章 金色华彩
颜胜娇一向不喜欢雨天。一是因为雨天路面泥泞,会弄脏她喜爱的白衣服和白帽子,二是因为雨天总是会唤醒她的很多记忆。因此,她也不喜欢早春。然而,在一个早春的上午,比利时连绵的细雨就不曾停过,这令她的心情烦躁极了,好在她终于离开了那个多雨的国度。下飞机之前,她对着镜子检查了一次妆容,恍然想起,上一回在交通工具上做这样的事,似乎已是多年前了。
这一天,她要出席一个盛大的颁奖典礼,最著名的古典音乐家几乎都会到场。打从记事开始,小提琴与古典音乐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比谁都了解这门乐器,也比谁都清楚,练琴非常辛苦。所以,每次在影视文学中看见有人在如画的风景区拉小提琴,她总是会忍不住冷笑两声,觉得这些人不能再假一些。然而,十七岁那年,一个男生的出现,却改变了她的观点。
那是在世界级的小提琴大赛前一日。拂晓的曙光中,威尼斯亚德里亚海边上衬衫浪花就像无数珍珠一样,闪动着雪白的光,跌倒在礁石上,乱撒在沙滩上,它们带来的光芒将男生镀成了淡金色。那是个和她同龄的少年,穿着白色衬衫,一条棉布裤子被洗得微微发白,一个人赤足站在沙滩上忘我地练琴——与其说是在练琴,不如说是在享受琴声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过程。那一刻,海声滔滔不停地叨念着,他身材瘦削,动作流畅,很像一只白色的猫。而且,他的演奏技巧非常娴熟,她一时间竟分不出自己与他谁更有实力。只是,这些已不是她思考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