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司却打断了他:“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夏承司,你最好弄清楚,在这个家里,谁是老子,谁是儿子。”夏明诚忽然暴怒起来,“你再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从明天开始就去喝西北风!”
“盛夏没了我,谁喝西北风还不知道。这是你我都知道的状况,何必再打肿脸充胖子。”
夏明诚的脸瞬间变得像纸一样白。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夏承司第一次这样顶撞他。有一口气提上来,好像就再也下不去,他捂着胸口,指向门口:“滚……你现在就给我滚。”
“阿司,你真是疯了!”郭怡赶紧跑过去扶住丈夫,焦急地说道,“你爸爸他本来血压就压不下去,你还要气他。明诚……你还好吗?”
夏明诚却完全不吃这套,猛地拨开她的手,火气反而更大了:“你也不用这样假惺惺地对我。你当初嫁给我,也是别有目的。”
父母之间这类的争执不是第一次发生。夏承司没有兴趣再听下去,起身大步走出门外。
jane hiddleston女士葬礼的举办在一场冷雨后。她有一个很庞大的家族,到场的宾客有百余人,他们挤满了整个教堂,听神父用平静而神圣的语气念完了所有的颂词。夏承司带着裴诗静坐在第一排座位的角落,以两个几近陌生人的身份,参加完了所有仪式。当装满鲜花的棺材被抬进教堂,裴诗看见了死者的模样:她闭着眼睛,胸前放着一束百合花。她吃惊地发现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见jane的面容——上一次她们见面,jane还活着。
原来,jane就是当初她在伦敦住院时,因患上癌症被转到其他病房的女律师。现在再仔细回想jane告诉自己的故事,整件事似乎就对得上号了:夏明诚结婚后,jane趁他喝醉后取走了他的精液,以人工授精的方式怀孕,生下夏承司。在发现事实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酒后乱性,所以打算和郭恰离婚,分居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夏明诚风流倜傥惯了,因为要对别的女人负责而离婚,实在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
裴诗并没有立即将这些疑虑告诉夏承司。他才知道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又发现亲生母亲刚刚离世,一定没有什么心思再去听背后的故事。她只是静静陪他完成教堂仪式,认了近三十年才发现关系的亲戚,包括夏承司美丽犹如金发芭比的妹妹eva,但很显然的,不管是在jane的家族,还是hiddleston先生的家族,突然出现的夏承司立场都有些尴尬。但他和以往一样,处理事情不卑不亢,与裴诗等待一大拨人把棺材搬上车,运到墓地,然后也跟随而去。
典型的英国雨洗涤了空气,鸟雀都从巢里出来扑翅散心,羽毛震落在建满墓碑的绿色草坪上。 jane 的墓就建在她丈夫的墓碑旁边,神父被穿着黑色正装的上百名宾客包围着,整个葬礼举行得庄严而肃穆,就像是一场关于死亡的盛宴。众人都消沉而默然。eva最后一次去看母亲面容时,捂着脸哭了出来。
神父说,她在很努力地活下去,只是她的身体无法再承受下去,然而,她的灵魂会在天堂得到永生。这仿佛已是基督教徒眼中最美好的境地。只是,看见这一幕,裴诗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参加的人生第一个葬礼,居然也禁不住红了眼眶。身边的夏承司搂过她的肩,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两下。奇怪的是,痛苦的人明明是他,她却看上去比他还难过。她靠在他的怀里,回抱着他,想要给他多一些勇敢与坚强。
经过了这一日,她确信,自己以后再也不会离开这个男人。他们都是失去了至亲的人,以后还会陆续失去更多。只有彼此,会变成扶持对方一生的人。在回国的飞机上,最后望了一眼窗外伦敦难得的晴天,她轻声说道:“夏承司。”
“嗯?”
“下飞机以后,我们就去领证吧。”
“好。”
下了飞机刚好是大清早,他们早餐也没吃,拎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机场直奔民政局。从外面风很大,裴诗又冷又困,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看上去不像是结婚的人,反倒像是一个在外飘荡的小动物。因为常年在外出差,夏承司已经很擅长应对时差和旅途的疲惫,看上去反倒精神不错。民政局里静悄悄的,他们默默地把表单填完。裴诗留意到,夏承司填写表单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过去看再大生意的文件、合同,他都不曾如此谨慎。而且,到宣读誓词时,他尽管故作冷静,面无表情,却很紧张:他读得非常不流利,有时候还会假装自己看不清上面的字,凑近眯着眼睛停一会儿,再继续念。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他。登记完成后,他们站在台子上合影,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原本有些僵硬,被她触碰以后,立刻变得放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