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医生道:“其实能知道这些事情已经不易,除了我这里,我还没见他对谁提过这些事情。”她想到闻辰易刚来这里的样子,有些无奈,“他到我这里有五个年头了,要不是医生与患者的关系,我都快把他当自己孩子一样。他刚来的时候抵触心理很强,见谁都提防似的,但偏偏在我这回答问题像写论文一样有理有据。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不正常的,当时我有问过他,你猜他说什么?”
陈既明摇了摇头,闻辰易怎么会如此坦诚。
“他说,他很不想提这些事情,想让它们烂在肚子里,但是它们逐渐生了根,成了他的阴影,他很痛苦,但如果这样可以解脱的话,他愿意配合把它们生生拔出来。”周医生叹道,“这孩子对自己太残忍,越是痛苦越要让自己爬起来,可是人哪能这么急呢,人是会疲倦的。”
陈既明低低地说:“他已经很优秀了,在这个年纪的队伍里,他绝对是排前面的。”
“当然。”周医生透过眼镜看着陈既明,审视着什么,“可是你不一样,你让他缓下了步子,去消化这些东西。”
陈既明不解询问,周医生却转开话题:“你觉得他现在怎么样?”
陈既明回想最近,闻辰易是有了些变化,可能是接触越来越多,感觉他的笑容也多了些,看起来也没那么不近人情了。他跟周医生这么说了,得到一个慈爱的微笑。
“你说你还不了解他,但是他已经依赖你。”
依赖。
陈既明对这个词琢磨半晌。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另一扇门里,闻辰易在休息间坐得规规矩矩,周围是暖色调的墙壁,熟悉的沙发与白色飘窗,安安静静的书本与实木桌椅,像放学等待家人来接的小男孩,小心翼翼目光却装着琉璃,一切都是素白的,仿若迎接新生命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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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上
“辰易这个人,心气高,有什么心事是不会轻易跟人说的。”
周医生向陈既明解释来龙去脉,闻辰易像透过光的叶子,浮生往事脉络清晰,“一切只怪时间太巧了,闻久被送进监狱后,闻家来了些面熟心不熟的亲戚,搜刮一圈没有什么可以掠夺的财产后,把矛头指向了闻辰易。这孩子刚摆脱父亲的噩梦又面临亲人的诘难,刚上大学,正是善恶是非摇摆不定的阶段,突然每一个人都背向他,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陈既明想到闻辰易的校园生活,孤僻独行好像从来没遇见几个视他如常的人,更别提什么亲情友情,一份善意都难能可贵。
他听周医生继续说:“后来文休景出现了,他们的爱情来得很快,你可以想象一个渴死之人突然看见了水源,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但……刚开始只是有小矛盾,后来变本加厉,出轨又求饶,攀附了就将他抛弃,文休景甚至做出了和闻久一样的举动……”
周医生重新端起茶杯,扶了扶眼镜,面色有些悲伤,“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可一旦踏入了,就什么都变了。”
陈既明感到一阵心痛,从闻久的事情可以看出,闻辰易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如果说单纯发生每一件事情,他是不会被打倒的,但时间太巧了,那些讳莫如深的往事像涨潮的巨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到把人生生压垮。
陈既明笔直的后背突然间像灌了铅,沉闷很久后,他用指骨抵了抵眉心,鼻息叹出长长的一口气,又抻了抻肩膀,“周医生,我可以做什么?”
“你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你别离开他。”
“不会。”
他的眼神像肃穆的鹰,眉宇是浑然天成的坚定。
后来周医生跟他聊了更多,关于闻辰易的情绪变化,这些年来的治疗过程,陈既明从窥探到冰山一角,终于走进真貌,不知不觉时至中午,陈既明走出会客间,轻轻推开休息室的门。
他的动作很轻,闻辰易没有发现,此时他正望着窗外的一缕随风摇晃的枝丫出神,和煦的光线洒在他的鼻尖,然后是嘴唇、下巴、轮廓,线条柔和的白颈,明明灭灭里,那些阴郁沉重的包裹消失不见,这个已经饱经世故却见不得一点泥污的男人,仿佛浑身赤裸,有如赤子。
陈既明走近,摸了摸他的头,按捺下无数即将冲出喉咙的话,最后说:“没事了。”
闻辰易转过身,往日的熟练从容不见踪影,他左右手原地僵硬局促了一会儿,眼神左右晃动,然后在拉下摆在脑袋上的手,轻轻笑了下,舒了口气:“没事了。”
春日的风带着微弱的花香,擦过鼻息,酥酥痒痒,有甘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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