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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孩子,就像曾经的自己。

最初抱着愤懑接了这个法援,闻辰易那个时候尚且知道怎么反抗,可看到玻璃墙内的景象,他明白自己错了。人和人的际遇,始终是不一样的。或许能从泥潭里爬起来,或许只能眼见着在泥潭中挣扎。少年的羽翼尚不丰满,就要被迫与暴力为敌,有的人胜了,有的人败了,卑微如病床上的人,一切都看运气。

过去的事情无法忘记,即使已经拼命过得更好。那些梦魇一点一点在肩背刻上伤痕,时刻提醒他,一辈子都要负重前行。

闻辰易空空地捂住眼睛,泪水滚了下来。

“辰易。”陈既明的声音靠近。闻辰易拽紧袖子飞快在脸上刮了两下,不敢吸气,鼻息间吐出滚烫的呼吸。

陈既明走进抚住他的肩膀,感觉衬衫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他拍了拍闻辰易的肩膀,心里了然这是个什么案子,却没想到会给闻辰易带来这么大的反应。他心中存疑,想起早上看见的案件资料,慢慢环住他的肩。

这是一个极轻的拥抱,轻到闻辰易没有任何抵触,陈既明这个人虽然不算心思细腻,却总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安稳感,绵长的拥抱之间轻而寂静,闻辰易不由自主靠近他,叫嚣的痛苦慢慢平缓下来。

良久,陈既明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等你平静了,找个时间,能说给我听吗?”

埋在颈窝的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动了动。

第30章 下

楼梯间里,闻辰易背后贴着冰冷的瓷砖,前面是陈既明温热的体温,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后来闻辰易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矫情,低着头把陈既明推开说:“别理我。”

陈既明像往常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像安抚一只受惊吓的猫科动物,轻声说“没事。”

今天是见不了当事人了,春日的风依旧很凉,陈既明本来想叫闻辰易去外面走走,结果闻辰易带他去了茶馆。一壶热茶数泡蒸腾,在室内氤氲起暖意。这是surround酒吧老板的另一份产业,这人说来奇怪,喜酒又喜茶,弄个酒吧霓虹四射,弄个茶馆却素净得像清心寡欲的老头。

陈既明没见过闻辰易去声色场所的样子,此时一看店内环境,顿时觉得这人生活寡淡得很,也隐隐地招人疼惜。他端起茶杯轻轻荡开细烟,余光中却观察着闻辰易的模样。

虽然太瘦,但也算是蜂腰细肩,陈既明小时候听人说过这种肩膀,柳叶一样细薄却有韧性,是美人相。这样看来似乎不止如此,闻辰易好像永远睡眠不足气压很低的样子,可他的眼睛大而深邃,是一眼望去就能注意到的模样,不自觉就恍了神。

闻辰易以为他在对着茶杯发呆,淡淡地说:“这是龚凡一个朋友的茶馆,工作来往间所里人基本都认识,也常常来这里谈案子。”

“喔,”陈既明突然问,“你跟龚凡很熟啊?”

闻辰易抬眼看他,“同事和朋友而已。”

话题好像引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陈既明琢磨着这个而已是字面意思还是一语双关,却没有由头表达,“哦。”

过了一会儿,闻辰易想到什么:“之前有件事想找你,结果你电话没接,后来才知道是受伤住院了。”

“什么事?”

“如果……有空的话,”闻辰易好像思考了很久,他的语速慢了下来,“能陪我去见见周医生吗?”

陈既明感到疑惑。

还没有发问,闻辰易接着说,“周医生是我这些年来的心理医生,很友善的人。我、我一直有些心理上的后遗症。”病耻心让他的话变得吞吞吐吐,“就是、抑郁,之前可能比较严重,现在好多了,但……还是没有完全好,上次我去做治疗的时候跟周医生提到了你……”

陈既明发现他的眼神变得犹豫,只有闻辰易知道自己耳根早已炽热,“周医生说想见见你,就最近,你说想听的。”闻辰易还不忘自己凑理由,下一秒还是小心翼翼,“你看……可以吗?”

他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自我感觉这么卑微地说过话,连上次让陈既明跟他去见闻久也没现在这么尴尬,把自己最痛苦、掩埋至深的东西揭开放在明面上,让闻辰易有一种赤裸的羞耻感。

但陈既明好像比他想象得更能接受这个事情,如果是因为这个病的话闻辰易之前格格不入的行径也在情理之中,陈既明在斟酌用词,用他不善表达的大脑思考,结果闻辰易捏紧手指,指甲陷进皮肉:“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当我没说过,没说过。”

时分溜走,茶香四溢,闻辰易期待又不敢期待着答复,结果陈既明笑了,那笑容一瞬间冲破了尴尬,就像那天中午撞入闻辰易眼中的眼神,纯粹、忠实而温暖,他听见陈既明说:“想什么呢,当然得陪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