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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父亲轻手轻脚推门进来,看到他醒着很惊讶。他解释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着了。其实他没告诉父亲的是,每晚他进来给自己盖被子,他都知道,并且都醒着。不是因为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着,而是因为晚上睡不着白天才会睡那么久。

今年除夕夜是他跟父亲两个人过的,保姆下午做好一大桌子菜,留给他们晚上吃。年夜饭,父亲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梁屿被允许喝一点。父子俩的话都不多,电视播放着春晚,掩盖了碗筷碰撞的声音。

几杯酒下肚,父亲明显喝高了,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例如昨晚给你盖被子,棉被你给踢下床,外套倒还好好地抱着,怎么扯都不肯放手。

又例如爸爸不是个迂腐的人,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儿子喜欢男的,但前提是你得找个好人。你还小,你的老师比你大那么多岁,或许他一开始接近你就动机不纯。

梁屿给父亲泡了杯蜂蜜水,杯子摆在他面前,将酒杯换下来。回卧室之前他对父亲说,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一开始动机不纯的人其实是我。

漆黑的夜空被绚烂的烟花照亮,梁屿站在窗边,远远望着天空五彩斑斓的烟花,美得让他久违有落泪的冲动。

当晚睡不着,梁屿摸黑爬起来,看着被他当作抱枕卷成一团的外套发呆。零点已经过了,新的一年在他辗转反侧中到来了。他想起保姆在给他们家做大扫除时挂在嘴边的话,新年应当有新气象,所以旧的脏的不好的通通要丢掉。

梁屿光脚踩在地板上,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摁亮卫生间的灯,洗手池里装满水,倒上洗衣液,伸手进去拨了拨,立马泛起五彩的泡泡。

这些天被他当被子当枕头当抱枕的外套,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刚开始那几天,还默默承受了他不少眼泪,以至于现在放在鼻子下面闻,总觉得嗅到眼泪咸涩的腐朽的味道。

旧的脏的不好的通通要丢掉。他舍不得丢掉,只好把它清洗一遍,洗得干干净净的,让洗衣液的清香覆盖住往日留在上面的气味。

梁屿站在洗手池前,双手捏着袖口慢慢地揉搓。怎么洗衣服他始终学不会要领,只能很笨拙地反复搓洗。外套被搓出来很多泡沫,随着他的动作到处乱飞。洗手池里的水不小心溅到眼里,他用手背使劲揉眼睛。

能漾开五彩泡沫的一池水,也能让他的眼睛疼得想飙泪。他想起从前自以为领悟到的爱的真谛,爱是苦的,他太浅薄了,爱应该是痛的才对。

开学后他们班主任换了个人,梁屿往讲台上一看,还是老面孔,高一担任他班主任的叶道之叶老师。叶老师简单提了下谢潮声去援疆的事,台下的同学一片唉声叹气,有人说谢老师不讲义气,就这么扔下他们走了,也没有提前露点风声。

叶老师看着他们笑眯眯道,别说你们当学生的不知道,我这个当老师的也不知道,给我扔下这么一个烂摊子,我还得找他算账。周围的同学面面相觑,叶老师慢条斯理道,难道你们不知道,你们的谢老师,其实也是我的学生吗?

四周一阵哗然,梁屿打了个哈欠,扭头看向窗外。外面正在举行援疆教师欢送会,他直到今天才知道,援疆教师确实是年后由学校安排统一出发,只不过谢潮声申请首批出发,年也不过就走了。

昨晚没睡好,梁屿再次打了个哈欠,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一连几节课、一连好几天他都是想睡就睡,睡醒了要么听课要么发呆,当然还是发呆的次数比较多。也许科任老师投诉得太多,终于在某个中午,被他的班主任请去了办公室。

叶老师见他来了,也不说什么,只让他在旁边的空座位坐着,自己则出去打饭了。梁屿愣愣地看着谢潮声用过的办公桌,桌面上的摆设和从前一样,甚至连水杯都放在原先的位置。除了座位上空无一人。

他拉开椅子坐下,伸手在玻璃桌面上摩挲,手指凉凉的,他把脸贴上去,脸颊也凉凉的。

回想起从前谢潮声趴在这午休的模样,还有他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印下的那一个吻,揣着一颗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心脏,连指尖都在颤栗。那时的他肯定想不到日后自己会如愿以偿。

他会得到所有他想要的,然后失去。

随手抽出书立里面的笔记本,梁屿认得那是谢潮声的会议记录本,翻开其中一页,里面夹着一张正反面都写得满满、字迹凌乱的纸。那是一个规划表,以学期划分,有每个阶段的计划和目标。

第一栏写着一个“梁”字。

高二下学期,住宿,成绩进入年级前一百,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