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一琢磨,这话说的不准确,眼前这人就没对劲过,应该问,“我怎么觉得你更不对劲了”。
肖谔笑的实在有些牵强,但注意力被老宋引过去,手上的力道弱了,手背毕露的青筋消失,骨节分明的五指齐齐松开,虚软的滑落在腿侧。
开长途车是很乏味的,后座上的陆小昭睡的东倒西歪,老宋抽不了烟,只能跟肖谔逗闷子找话题聊。想了半天,开口问:“你这串珠子有些年头了吧?”
肖谔这次笑的倒是很随意,他还以为老宋能问出什么花样来,没成想仍是对他腕上的宝贝念念不忘:“嗯,老爷子给我奶奶下的聘礼。”
“果然,传家宝。”老宋喟叹一声,几根手指依次点在方向盘上,车在高速路上平稳行驶,不需要盯的太紧,他的状态很放松,语气也变得欢快,“啥时候娶媳妇儿?”
“朋友都没的谈,你这问的够跳跃的。”肖谔胳膊肘搭上窗沿,单手支颐,目光懒散,看着落在玻璃上的雨点丝丝沥沥滑成的水痕,“单着挺好的,谁跟我谁倒霉。”
老宋“哈哈”两声爽朗的笑,一时忘形,赶忙捂嘴瞧眼后视镜,陆小昭没醒,靠着陆然肩膀睡的很香。老宋继续说:“我怎么听着像是过来人的口吻,够潇洒的啊,谈过几个?”
肖谔沉下眼睫,车外雨势渐大,窗户上荡起层次分明的水纹,偶尔一道锐利白光闪过,照亮他更为惨白的脸色,“没谈过,但有喜欢的人。”
“那可得趁早下手,抓住了就得拴在身边,看紧了。”老宋抬起手来在空中胡乱比划,说的挺来劲,“你长得这么帅,不用想,跟人表白准能成功,现在的小姑娘就喜你们这种酷酷的,不爱说话装深沉的。”
老宋摁开车内除湿:“哪家姑娘?有照片吗?给你叔瞅瞅呗?”
肖谔笑了笑,摸了摸喉结:“有机会的话,带过来让你见见。”
雨势没有再大,雨刷器一直开着二档,路上车辆不多,抵达大理的时间比他们预计的要早。四个人在出高速前最后一个服务区简单洗漱,肖谔用一根烟缓解疲劳,手机在裤兜有规律的震动,他拿出来,是方铭礼。
手一抖,烟头落进了泥地里。
肖谔长出一口气,划屏接听:“嗯。”
“警局的dna数据库都是连网的,如果火灾遇害者的dna与文祺的相匹配,我们会第一时间知道,所以文祺肯定不在这些遇害者当中。”
“我根据你给出的思路和方向调查了档案,‘吕氏制药’的系统里没有记录试药人员的名字,全是用字母来代替,但标注了这些人第一次参与试药的年龄。”
肖谔咬牙低头,唇线绷直,不作声。
方铭礼继续道:“刚好二十六个人,其中十三岁的有十三个,剩下的十二到十六岁不等。”
这条消息并没有实际意义,可肖谔却听的心惊胆战,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这十三个孩子里面,有九个已经辨明身份,还有四个下落不明。”听筒里传来键盘敲击的声响,方铭礼歪头用肩膀夹着手机,离得近,呼吸有点重,咬字却清晰,“咱们不是之前一直在网上发寻人启事吗?起初有点风吹草动你就大动干戈的,实在不忍心看你一次又一次失望,后来也没什么人关注,就没再发了。这两天我跟云南那边的同事了解了解情况,让他们多渠道找找关系,调出当时‘吕氏’员工的口供仔细分析分析,一有消息立刻给你电话。”
肖谔停顿一会儿,极轻的“嗯”一声,气息不稳。他故作平静道:“谢了方叔,谢谢你由着我……”
“发疯”两个字没能说出口。
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之前不是没发生过这种情况,但凡听到任何“可能性”都要麻烦方铭礼动用关系去查验,核实,从满怀希望到心冷绝望,再到眼下无路可走的死地,他其实更害怕听到“有可能是”的消息,那会让他不自觉抬高期待值,而在最终结果“不是”出来后,再尝受从高处跌落下来的失重,以及被这股外力瞬间掏空的迷茫和无措。
方铭礼很庆幸肖谔还愿意发疯,愿意折腾,至少说明他没有放弃文祺,更没有放弃自己。方铭礼不去想这一次的结果会是什么,肖谔给了他线索和方向,哪怕是无凭无据的猜测,是荒唐可笑的臆想,他都愿意试上一试,因为那是在帮肖谔多争取一点“好好活着”的时间。
陆然洗漱完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与肖谔并肩。他甩了甩手,抹把脸上的水珠,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肖谔挂下电话,两人一同抬头,望向大雨过后寸寸回归的黎明天光。暖色光线透过厚重的云霾,覆上叠缀在一起的无量山脉,酒青山色在朦胧一片水雾中,变得越发清晰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