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后台的杂货间里找到了宛忱。散着霉味的盒大房间内,仅一缕稀薄光线投在他显着病态惨白的面容上,灰青色的眼底渗着红,悲伤中隐约夹杂着一丝时有时无的愤怒。
小提琴搁放在弯曲的长腿边,手背垫着下巴,眼神笔直的盯着对面蒙了一层灰尘的储物柜,宛忱的目光灼烈,似是要将它碾碎看穿。
eric很清楚,能让他有这种反应的,只能是那个人。可令他惊讶的是,宛忱并没有及时提出休学、回国的请求,反而坚持到乐团所有演出任务结束,科隆的盛夏已过,直到初秋蓦然来临。
他缓缓步上二楼的台阶,抓着扶手仰头去瞧宛忱的房间,房门敞着,门角处露出半张写满音符的五线谱纸。eric悄悄走近,刚想弯身去拾,忽地愣住。
向阳的卧室里,满眼清亮的暖色,铺开在落了一地的曲谱上。宛忱弓着背,手肘撑膝,坐在落地窗前逆光沉着脸,唇上叼着一根未点燃的劣质香烟。
“这是……你写的?”停顿半晌,eric不可置信的捡起一厚摞谱子,快速扫了两眼,看着页尾胡乱草写出的曲名,很意外的,是首与宛忱风格极为相悖的曲子。
《besieged》,《围困》,与创作者city的名字一起连读,译为围城。在宛忱拖着一颗疲惫将死的心,跟着莫斯室内乐团完成欧洲巡演的这三个月里,他用愤怒和绝望,写下了这部作品。
eric走到他身前,挡住他游离的视线。瞳孔聚焦,宛忱眨着眼睛抬起头,艰涩的笑了笑,唇角干裂的皮肤结着一小块暗红的痂印。
“饭不吃,水不喝,修仙呢?”没好气的砸过去一句质问,着实不像eric能说出来的话,实在违和的很。
宛忱拿掉烟,放在鼻下闻了闻,重新收进早就有些泛潮的烟包里。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背,拖过行李箱径直往门外走去。
从城市上到高速,变换在周围的科隆秋景,就像从古典诗歌里的沉穆穿越到现代诗词里的雅意,美得叫人连连惊叹。可对于一个失恋的人来说,再好看的景色也换不走身体内里忧伤的愁绪,所以总是任由这等美景在眼前奢侈的流逝消失。
宛忱慵懒的缩在副驾驶位里,安全带松垮的绑在瘦弱的身骨上。呼吸不匀,时而大幅度起伏着胸口,时而短促的吐气,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萧糜。
eric把行李箱拖拽到他手边,有些担心的说:“回国记得给我发条信息。”
“谢谢。”宛忱语气很轻的说道。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迟了三个月才回去?”eric继续问着,毫不掩饰的眼里满是心疼。
“我在感受等待的滋味。”宛忱合拢身上穿的谈城的薄款外套:“我在等他回来,但我发现他其实比我要坚强的多,不过三个月,我已经等不下去了。”
eric以为宛忱是产生了想要放弃的念头,结果却是自己把他的感情认得过于轻浅。
“谈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皱着眉,仔细想了想:“按理说,他绝不可能有勇气和你分开。”
“我不知道。”宛忱拧眉低垂着长睫,试图掩盖越渐发红的眼眶:“大概是他厌倦我了,听烦了我的话,看烦了我的脸,再也不想把时间耗费在我身上了……”
eric及时打断了他后面还想吐露的话:“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认识的city,自信、乐观、阳光,是不会把自己放到如此卑微的位置上的。”
“我没有底气了,eric。”宛忱拉过行李箱,缓慢朝安检口挪步,eric跟在他身旁,费力的听他小声呢喃着:“谈城在我的音乐里,当我竭尽全力写完《围困》时,觉得身体仿佛成了一具空壳。”
“时间救不了我,我很清楚,我必须把他找回来。”
eric望着满身落寞的宛忱,看着他徐徐融入进亮如白昼的波恩机场深处,直到被眼前的人来人往阻隔了视线,直到再也寻不见他的身影。
此趟航班于次日下午五点四十分降落在崇明市中。一小时后,宛忱坐在了返回家中的出租车上。
十多个小时未合眼,未进食,也觉不出困意,尝不出饿感。身体早已不随自己的意识所控,既虚又浮,始终静不下心,沉不下思绪。
宛忱以为这种状态只会持续到见到谈城的那一刻,却根本没想过,心心念念的小家竟会变成眼前这样一副颓败的景象。
原本熟悉的城中村,熟悉的路口,熟悉的深巷,被钢筋铁架分割,被水泥铺填,被绿网遮掩,拆拆减减,俨然有了居民楼地基的雏形。
“谈城……”宛忱站在原先巷口的位置攥紧吊挂在头顶垂下来的绿网:“你在哪儿……”
“哎,小伙子,施工重地,别往里走啊。”一个工头拎着一桶工具好心对他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