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佑宁公主是男儿身,显德帝根本不会考虑传位给贺朱等人,他的皇位必定会传给莫青青所出之子。
佑宁公主是女儿,显德帝便力排众议允她披挂上阵,登基后给她最尊贵的封号,最富饶最大的食邑,为她挑选她中意的驸马,任由御史百般弹劾也不为所动。
当初佑宁公主选中了前朝公主之孙潘又安,莫说御史,连陈大老爷等重臣都私下觐见,道是此事不妥。
显德帝只问了佑宁公主一句,可是非潘又安不可,佑宁公主当时正啃着番邦来的胡瓜,眉头都没挑一下,脆声应了句非他不可,显德帝便点头下了旨,险些把陈大老爷气得昏厥过去。
这么多年来,显德帝也知道佑宁公主对他这个父亲有心结,嫁人后更是渐渐只与驸马潘又安亲近,同家中疏远起来。
他至今还记得,贺芝小时候生得玉雪可爱,虞美人又和气,佑宁公主当时好奇,三不五时跑去看新生的弟弟,结果却渐渐不去了。他初时只当是贺芝长大了点哭闹得厉害,后来才渐渐明白女儿是不喜他对虞美人的另眼相待。
多年之后,佑宁公主终于想开了些,来寻显德帝喝酒,酒后方吐露了半句真言,道是驸马待她面上虽冷,却是个一心一意之人。
显德帝记得这句一心一意,也为此,即使潘又安偶有过失,,显德帝也都一笑而过,只盼佑宁公主能舒心度日。
今日听说潘又安出事,显德帝便觉得佑宁公主一定会留在般若寺陪伴驸马,正打算让人从赏心殿中挑些忠心伶俐的宫人过去伺候,不想她却自己回来了。
佑宁公主面上难掩疲色,抬头看见显德帝一脸讶异,不知为何名便莫名红了眼圈,一句“阿爹”就那么梗在了喉间。
显德帝心头一突,急忙起身走到佑宁公主身边,虚虚搂着她拍了拍肩膀,手足无措的安慰道:“这是怎的了?可是有人欺了阿爹的珠珠儿?告诉阿爹是哪个王八羔子,阿爹狠狠为你出气!”
佑宁公主自幼便不似其母温婉,完完全全随了显德帝的脾气,又臭又硬,受了委屈就会像头小狼崽子一样狠狠打回去,只要还能爬起来就不会认输。
这样强硬的人忽而露出脆弱一面,显德帝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恼怒,恨不能把私库打开任女儿挑选,只求她还能如往常一般吊着眼角看人。
佑宁公主泪在眼中打了个转,听到显德帝的话却轻轻笑了一声,抿着唇收了泪,轻声道:“阿爹是有大智的人,哪里还用女儿说呢。”
这世上能让佑宁公主为之动情落泪的,也不过两人而已。一人在这重重宫墙之中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她,而另一个,还躺在般若寺中昏迷不醒。
“安郎与我,前些日子刚刚交了心,”佑宁公主八岁之后第一次抬手轻轻攥住了显德帝的衣角:“这么多年,阿爹你也知道,一直都是我热脸贴着安郎,他说他心悦我,我都有些不敢信。”
“前些日子我是真的欢喜,还想着求您放我出去做个女将军,我就带着安郎到任上,他离了京,离了这些人,看看山水,也能开心些,说不得过几年我们还能给您添个外孙,顶好能像他。”
想起自己前几日的企盼,佑宁公主垂下了眼,面色渐冷:“可是安郎他还是骗了我,骗了我也就算了,他明知自己是我的命,还是放任贼人近身,一点儿都不顾念我会如何伤心。”
显德帝之前听贺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他也与贺芝一样,觉得今日行凶之人十之八九是潘又安故旧,说不得潘又安还是自愿受了一箭,不然又不是一举毙命,为何丝毫不见呼救挣扎?
他是文弱书生,不是天聋地哑,四肢不全。
显德帝不说,是怕女儿伤心,贺芝亦如此,他们宁可暗中查探此事,却不想佑宁公主已经看了出来。
“我起初叫他的伤吓了一跳,满眼都是血,刺得我几乎要昏死过去,后来守在般若寺的厢房里,我便想通了,”佑宁公主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他受袭是真,愿意为人所伤也是真,说不得醒来还要怪我多事。”
“阿爹,我方才突然不敢守着他,我生怕他一醒我就忍不住问他,这究竟是何意,他可是要白送了自己的性命。”
数年夫妻恩情,佑宁公主深深惧怕这一切在潘又安眼中都一文不名,这才逃回了宫中。虽然她心中依旧不愿意亲近显德帝,可她最亲的阿娘已经安眠地宫之中,她已没有可以扑到怀中痛哭流涕的人,只有这么一个还能听她几句心事的阿爹。
显德帝觉出了佑宁公主心中的挣扎,叹息之后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握着她的肩膀直视她的双眼:“珠珠,你是我之长女,在我心中无人可及,你任何一个兄弟都不行,除了江山社稷,没有任何人或事重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