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刚由张嬷嬷扶着迈过正殿的门槛就听着这么句明晃晃打谢贵妃脸的话,她心中立时便明白谢贵妃或者说二殿下贺清屏这回是真戳到了陈皇后的痛处,脚下忙稍稍快了两步,免得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谁知她走近了一瞧才发觉自己的位次也动过了。原本该同李妃一起坐在她上首的王妃竟然下挪了一位,要请她上坐。
虞美人数年来吃穿用度都较妃位更高不假,可讲礼仪论规矩都没有她逾越尊卑坐在王妃上首的道理。只是还不等她行礼开口,王妃就羞红着脸摆了摆手,一副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的模样侧过头,一旁的李妃也一面叹气一面以眼神示意虞美人赶紧过去。
这边的眉眼官司还没打完,那边堵着谢贵妃的两位嬷嬷却是失了耐性,一左一右半架半推把谢贵妃请到了一边,干脆利落的让人把离凤座最近的那把椅子撤了下去。
如此一来,偌大的正殿里竟只余下了两个座位,一是李妃与王妃之间摆明了给虞美人的那一张,再一个就是钱美人下首的末席。
虞美人眼皮一跳,都不用张嬷嬷催促就坐到了李妃王妃之中,留下谢贵妃一人望着殿中诸人敛眉不语事不关己的模样摇摇欲坠。
陈皇后出来时恰对上谢贵妃锥心泣血哀婉欲绝的眼神,她冷冷笑了一声,抬手就让人把钱美人下首的椅子也撤了:“贵妃不想坐不坐便是,本宫又不是那等强人所难蝇营狗苟的小人,自当成人之美。”
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王妃身形更为瑟缩,虞美人心中微微一动,就听到谢贵妃声音尖利的质问陈皇后。
“本宫是陛下恩旨册封的贵妃,宫规国法,都当奉我为众妃之首,今日娘娘所为,便是口舌再伶俐,又岂能压得过礼法规矩?古之挟威凌下者,未见有善果!”
谢贵妃气得浑身乱颤,手指恨不能直戳到陈皇后面上,陈皇后却不见丝毫恼意,甚至还微笑颔首,赞同了谢贵妃的话。
“贵妃所言极是,你们也都该好好听着,”扫了眼下头鼻眼观心的后妃,陈皇后施施然走到凤座前雍容落座,绣着江河日月的华丽裙摆光华点点。
“可这古之贤者也有言,道是子孙不贤者,家覆族倾。本宫与贵妃相识三十余载,一向钦佩贵妃为人,那谢氏不知廉耻轻浮放荡,有侄女若此,本宫相信贵妃必定不堪其辱,惶惶不安,不肯再端坐高位教导他人。”
陈皇后涂着丹蔻的小指微翘,冷冷睨了谢贵妃一眼,略略拔高了声音:“毕竟本宫若是有这么个嫡亲的侄女,怕是羞得三年不敢开宫门,又哪里在意在外是个什么坐次?子不教,父之过,家中出了丧门的祸星,要是再连累了阖族的名望,怕是死了都无颜面去见列祖列宗,贵妃你说可是?”
谢贵妃早已从谢大老爷捎来的口信中知晓了谢吉光做下的好事,却没想到陈皇后当真会撕破脸面如此发作于她,这一会儿她气得头一阵阵发蒙,偏又确实不占理,直叫陈皇后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陈皇后骂过谢氏满门,又目光森然盯上了王妃,玩味的笑了笑:“贵妃母家家门不幸,王妃这儿倒是有桩喜事。前儿你想给老四说你的娘家侄女,让他们表兄妹亲上作亲,今儿陛下又想把你另一个侄女赐给老二为妃,你说你这算不算双喜临门?”
王妃失宠多年,在宫中一贯十分尊重陈皇后,听着陈皇后指名道姓明褒暗贬的话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回话的声音连左右的李妃和虞美人都听不太清,而那边谢贵妃乍闻贺清屏亲事已定,整个人如遭雷劈,盯着陈皇后的模样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
陈皇后其实根本不在意王妃答了什么,也懒得理会谢贵妃那副怨天尤人的样儿。她神色疲惫地垂眸瞧了会儿杯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便看着众人语气漠然的训道:“天家为万民敬仰,后宫需为妇德表率,本宫自认待尔等尚且公正,也望诸位好自为之,常思己过、约束亲朋,莫要再做下寡廉鲜耻之事,丢了尊严风骨,令人不齿。”
说完,陈皇后静静起身,面无表情打量了谢贵妃片刻,便由人簇拥着进了后殿歇息,留下一众宫妃面面相觑,而谢贵妃身子晃了晃,终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慌得伺候她的两名宫女惊声尖叫。
陈皇后在里头将宫女的叫声听得清清楚楚,不屑的撇了撇嘴:“谢氏也是经年的世家,出过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谁想传承至今倒叫这么个东西也姓了谢,难怪一代不如一代,养出来的女儿只会些龌龊伎俩,下三滥的东西,竟比卖笑的舞姬都不如。”
口中明明骂得是谢氏,陈皇后说到后来自己却也渐渐灰心丧气,神色莫名颓然寂寥。她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嫌弃皇帝宠爱不入流的舞姬,总觉那些新进宫的寒门女子难登大雅之堂,可这些堂堂世家女子,其言行举止,又何曾对得住血脉门楣?竟连廉耻节义都不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