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以非一般的速度传出了宫外。
袁鹤鸣收到这个消息时,手里正在写的文书一个哆嗦,猛地就变成一张废纸。他茫然低头看着自己本来都快要写完,但是因为这飞出去的一道划痕就毁于一旦的纸张,喃喃地说道:“陛下,您究竟要做什么?”
如果没有正始帝的默许,这种消息是不可能传出来的。
应当说,宫中的消息压根就不可能外泄。
……等下,这难道就是陛下的目的?
袁鹤鸣蓦然想起来,今年宫中入了人后,刘昊好几次都抱怨过,这些新进来的人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许是隔了好几年都没有下手的门路,突然一朝有了新进宫人的机会,这一波里面可都是五花八门的背景。
可刘昊再是抱怨,他都没怎么看到过刘昊清洗和动手。
除了几个倒霉透顶撞到了陛下的手中,被埋在御花园之外,那些人敲打归敲打,却都还活着。
陛下将这些耳目留在后宫是为了什么?
袁鹤鸣突然打了个寒颤,手里不自觉将写废的纸张揉皱,露出少许担忧之色。
陛下此一番算计,算计的不只是自己。
连带算计的人,怕还有莫惊春。
张千钊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陛下要是发起疯来,他压根就不是人!
“咳咳咳——”
长乐宫内,在冷冽的安神香气息包裹下,莫惊春只是吃了口茶,就不小心被呛得连连咳嗽,舌头也有点疼。
刚才和陛下交手的时候,莫惊春不小心磕到了舌尖,留下了个小伤口。
德百正拿着熟鸡蛋,小心翼翼地在莫惊春的额角滚着。
莫惊春好笑地说道:“我自己来便成,你这弯腰驼背的,免得将自己的腰给扭到了。”
德百忙不迭地摇头,“莫尚书,您就让奴婢来吧,这个位置,您不照着镜子,也看不清楚这伤势究竟在何处。”滚烫的鸡蛋按在额角滚来滚去,烫得莫惊春微微皱眉,但也不得不承认德百说的话没错。
德百小心看了眼莫惊春,只见他低垂着眉,脸色看起来不算愉悦,但也应该算不上生气。刚才在长乐宫外的暴怒似乎已然消失,褪.去了少有的冰冷。
莫惊春:“德百,你可是觉得,我这情绪怎么来得也快,去得也快?”这么近的距离,德百的视线再是小心,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德百讪笑地说道:“莫尚书,奴婢只是担心……”
莫惊春叹了口气,他的眼眸动了动,栖息在眼睫毛下的暗影便也跟着扑簌了两下,起起落落,如同一只蝴蝶。
“陛下是故意将此事说得……有些不堪。”莫惊春露出隐忍的神情,眼底闪过一丝怒气。“你们早就知道陛下有这样的成算了?”
德百连忙摇头,然后毫不犹豫地将责任甩给刘昊,“莫尚书,师傅才是陛下最信任的中侍官,这样的大事,他怎么会告诉奴婢呢?师傅或许是知道一些,只是……您也知道,关于您的事情,从来都是最要紧的,陛下肯定不是贸然行事。”
莫惊春抿紧唇。
不管正始帝究竟有什么打算,今日之事,也是疯癫至极!
…
“皇帝,你疯了!”
永寿宫内,碎开一地的瓷片,昭示了方才太后的暴怒。
而正始帝立在一地的碎片中,卖乖地笑了笑,“母后,您可别再砸了,小心伤手。不如您抽一抽儿臣?”
太后看着皇帝那嬉皮笑脸就来气,一掌猛地拍在桌上。
长长的指甲都被崩得裂开,可太后压根没感觉到疼,满是怒容地看着正始帝,“当初皇帝说非要莫惊春不可,说他对陛下异常重要,说你此生就只要这么一个,不想再纳妃娶妻,哀家也都容你。虽然后宫只有大皇子一个,可好歹也算是膝下有人,不管你在外面要招惹什么,哀家可曾说过半个‘不’字,可你为何偏偏还是要将其捅得天下皆知,非要他们看笑话不成!”
“这怎能算是笑话?”
正始帝扬眉,漫不经心地舔了舔上颚,露出夸张的微笑,“他们不要命了?”
看似平静的话,底下却暗藏着汹涌的杀机。
太后却也是不惧的。
正始帝的杀气,又不是冲着她来的。
她怒气冲冲地看着正始帝,冷着声音说道:“你究竟为何非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若是莫惊春早早知道,肯定不允你这么做!”太后早就不是当初那嫌弃莫惊春的时候。
在莫惊春做了那么多事情后,太后已经默认了他们两人的关系。
既少了偏见,太后看待莫惊春,便有了些宽厚的态度。
她也清楚皇帝的性格,这么偏激的性子,定然是正始帝故意挑起的事端,不然依着莫惊春循规蹈矩的脾气,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么离经背道的事情。
正始帝扫了一眼自己周围那一圈残破的碎片,慢吞吞地卷着袖口,手腕上有两道擦伤。其实他的脸上也有淤青,尤其是眼皮底下,那大小比划一下,应当是有人恶狠狠地朝着那里来了一拳,那身上就更不用说了。
莫惊春和他动手的时候,就没真的留情,而正始帝最开始那会,倒是避让为主,挨了几下。只是后来也是真的打出了火气。
只是莫惊春的是怒气。
正始帝的……怕是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邪.火。
太后看到了正始帝身上的伤势,只是平时会心疼的她,此刻也只觉得该打,她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到正始帝总算回答,“寡人曾经想过,要将京城中所有散布谣言,所有侮辱过他,贬低过他,一边推波助澜,一边口蜜腹剑的人,全都杀了。”他的声音散漫而平常,就仿佛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太后的美目一动,想起之前京中坊间有关正始帝和莫惊春的传言。
其实已经非是一日两日。
连魏王,都是太后阻止过一二回的。
不是今日,就在来日。
终有一日会爆发。
只是端看是陛下自己挑破,还是朝臣提起罢了。
一想到这里,太后就忍不住头疼,摇着头说道:“皇帝,这话可说得小孩子气了,你如何杀得尽这么多人?”
正始帝笑了笑,黑暗扭曲的阴鸷趴在他的眉间,露出一张布满阴郁疯狂的面容,“为何不能?救人难,杀人,可不是简单得多了?”
太后的脸色微变,突然意识到,陛下是真的这么想。
他是真的动了杀机。
“……皇帝为何改了主意?”太后动了动唇,“因为莫惊春?”
正始帝颔首,很是失望地说道:“那些人污蔑他,诽谤他,侮辱他,他却还想着大局为重。”
太后:“……”
那是正常人该有的想法!
她当初是怎么生下这么个疯子?
即便太后再是疼爱正始帝,她终究不得不承认,皇帝生来便是有缺憾的。
“所以,那和皇帝今日的举动有什么干系?”太后冷静地将话题扯回来,不再停留在之前那个危险的话题上。
正始帝阴鸷地笑了笑,“寡人只不过是顺着他们的意。”
他的笑声充满了恶意,带着扭曲的疯狂,“寡人倒是想知道,在知道寡人对夫子求而不得的心思后,那些自诩正义,自诩道德的言官,究竟会怎么做。”
太后直直地望着正始帝,良久,她叹息着说道:“陛下怎么不说最重要的一点?”
“嗯?”正始帝挑眉,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太后仿佛在此时才觉察到指甲的疼痛,尤其是那断裂的地方还有些接近手指底部,疼得她微蹙眉头,到处找手帕,好半晌,才从怀里寻到一条手帕,捂住那根可怜的手指。
她没有抬头,似乎是觉得这跟断了指甲的手指,比眼下一切都还要重要,正在细细端详着。
“皇帝之所以要抛出莫惊春的名讳,之所以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之所以要说出那一番话,不便是为了阻止那些泼在莫惊春身上的脏水吗?”
她比划了一下指甲的长度,哀哀叹息了一声,“毕竟,在流言喧嚣至上的今日,想要阻止流言的传播,要么就如同陛下所说,将所有人都杀破胆,杀得他们不敢再说话,杀得他们胆颤心惊;要么就是立刻迎娶妻妾,不管是对皇帝,还是对莫惊春来说,这都是个不错的办法;要么……就将其扭曲成一桩上位者强迫下位者的惨事,到时候就算再有什么奇怪的言论,大多是冲着你去的,就不会再有人去细想,莫惊春在这其中,究竟做了什么,又是处在怎样的位置,对吗?”
太后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幽幽抬头的时候,正始帝一时也分辨不出太后脸上那莫测的神情,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到底是不高兴的罢。
正始帝心里有一处是在这么说着。
他在乎吗?
他多少是在乎的。
毕竟这可是太后的看法。
可正始帝会停下?
他心里阴鸷疯狂的黑暗正在不断地翻滚,变得更加凶残压抑,那种古怪的兴奋颤栗还潜伏在正始帝的血脉骨髓里,压根没有伴随着刚才的打斗而发泄出去,反而是越发膨胀疯狂,变得更为冲动兴奋。
“您说得对。”正始帝舔了舔猩红的唇,“但您也将儿臣想得太好了些。”
他确实有过那般种种的想法,也的确是为了庇护莫惊春。
但追根究底……
经过这一遭,有谁敢在觊觎莫惊春?
心里的疯子笑得弯了腰。
那更像是恶鬼在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