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看起来静谧的皇城内,正有巡逻的士兵在城根脚下来回巡查。除了更夫,和这些巡逻的官兵,其他人等都不得在街道上走动。
这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
在城东那片非富即贵的地盘上,有一户富贵的宅院落座在街尾,门房正半睡半醒地看着外头,一个不小心就差点睡着了。
他嘟哝着摸了摸脸,自言自语地说道:“等回头还是得准备些暖身的东西,不然这实在是太冷了些,手指都要冻掉……”分明到了初春,却是冷得惊人。
他搓着手,无知无觉地看着一墙之隔,完全不知,身后那条道上,有个管事打扮的那男人,正带着一个人匆匆地往里面走去。
后面的那个人看起来极其低矮,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进来的,至少不是从正门。他跟着管事不知道经过几道门,最后走到了这座宅院最深处的地方,然后就看着管事低下倨傲的头颅,轻声细语地说道:“郎君,已经将人带回来了。”
不多时,这道门被打开,身后跟着那个身高低矮的人立刻就窜了进去,而管家的却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将门合上,而后就站在那里,像是在戒备其他人的窃.听。
即便是在自己宅院,这院落的主人,还是表现得异常谨慎。
“收到什么消息了?”
说话的这个人看起来不太年轻,他的头发有些稀疏。
透着花白的鬓发正梳得整齐,没多少人能看得出来脸上的皱痕,那雍容华贵的气质出现在他身上,倒也看得出来他的身份地位。
他的眉心紧蹙,像是时常摆出这副模样,眉角和眼角更是连一点皱纹都没有,想必平时都不爱笑。
在这样的初春时节,屋内温暖如夏,他却仍旧穿着异常厚实的华贵衣袍,看起来非常怕冷。
这是郑家的主事人,也是郑云秀的父亲。
这进来的低矮的人匆匆看了一眼,便跪下来说话,“主子,魏王说了,此事太后已经否了,往后的事情,他不打算再插手其中。”
郑天河的脸皮抽.搐了一下,阴沉沙哑地说道:“魏王殿下倒是跑得快,分明已经觉察到了危险,这才想着早早退出吧?”他的声音阴沉沙哑,倒不是因为情绪,更像是身体不适,长期患病导致的郁郁。
郑天河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打算得到回应,那更像是一种大声的自言自语,那个探子早就知道郑天河的脾气,压根就没打算说话。
等到郑天河将可能的推断盘算完后,他才缓缓颔首,“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从太后那里来看,魏王这一步棋是走不通了。或许,也不能再走。”
如果是真的,那太后这样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
几年前,太后可还是最希望陛下纳妃的人,如今这转变,或许说明,顺其自然才是好事。强求……他一想起正始帝的所作所为,忍不住咳嗽起来。
“还有呢?”
郑天河抽回心神,不紧不慢的说道。
那个人匍匐下来,继续说道:“康家还有其他那几家,似乎有些不满……尤其是康家,康雨佳在明照坊意外出事后,他们恨不得要找上焦氏去,不过,暂时都被劝住了……”
郑天河呵呵说道:“不满?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能活下来,不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吗?这一个个倒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可不想刚出来,就再被拖回泥潭。”
康雨佳出事,确实让人意外。
和那件事有关的人,不管是在世家内,还是那些在天牢里的人,其实明里暗里都已经被处决。至少在郑家内,郑天河已经确保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此事。
这是为了隐秘,也是为了承诺。
不管正始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接到暗示,各退一步后,勉强算是相安无事。之前挑拨着莫惊春和朝官的行为也暂时停了下来,免得惹得陛下不高兴。
毕竟……
眼下正始帝不动,是另有打算,却不是真的动不得!
郑天河长长出了口气,感觉手指即便是抱着暖炉,还是非常冰冷。
他的身体自打出生就不太好,尤其是冬天更是得呆在屋内,严重的时候,甚至起不来身,就准备一脚踏入阎罗王殿。
这些年,郑天河能活到现在,除了良医好药温养外,正是因为他能屈能伸,知道命的宝贵。
不然,就跟那林氏……
想到这里,郑天河的脸色也忍不住阴沉下来。
郑家,其实算不上特别出名的世家。
颍川林氏的名头,更在他们之前。
从前,林御史等人在朝中也算是辉煌。可是不到几年,经过这两次清洗,这林德喜和林德明两兄弟,倒是都前后脚没了。
而且帝王采取的手段和措施非常正当,想要找出破绽,也不容易。
在失去了林德喜林德明后,林家想要再起复,可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
郑天河想了想,“我记得那一日,康雨佳出事后,听闻康家在私下有找人去验尸,呵呵,结果如何?”这不是世家会承认的事,也不文雅,所以康家在明面上,是绝对不会承认此事的。
那人低声说道:“结果出来了,确实是被溺死的。”
“溺死,而不是冻死?”郑天河蹙眉说道。
“是的。”
那溺死,可就不一定……
郑天河不是不能理解康家的憋屈。
毕竟康家这一代,就只剩下康雨佳这么个女儿,儿子倒是还有,但都是扶不起的烂泥。
他们原本是打算给康雨佳好好挑选,让她能有个好人家,在以后,多少还能够帮衬到康家。不过,这也是康家家主一人的艰苦,他的兄弟倒是有不少杰出的后辈,正在蠢蠢欲动,欲要谋求家主的位置,也难怪眼下的康家会有些乱。
“焦氏不会插手这些事情,我看不出他干预的可能。而且他顶着压力在那个时间开宴,多少是为了善堂。这倒是焦氏的风格……只是这募捐的东西倒是有趣……康雨佳是意外撞见了什么人?”
郑天河的想法异常跳跃,短短的时间,他就已经联想到了几个可能,不过这些都无法得到验证,尤其是康家的事情,谁也无法保证继续查下去,会不会跟他们自己有关。
所以郑天河并不打算掺和康家的追查,甚至打算和那几个蠢货切割,免得继续被他们拖下水。
“除了这两桩,应该没有别的事情了吧?”郑天河的脸色已经平静下来,那语气像是认定已经没有其他的事了。
那人欠身,“还有一桩,是跟五娘有关。”
郑云秀,就是郑家五娘。
郑天河不自觉改变了一下姿势,沉声说道:“什么事?”这个人是被他派出去查相关特定的东西,那他回禀的事情,只可能和这些有关。
可郑云秀,又是怎么跟这些东西扯上关系的?
“五娘在康雨佳去世后,表现一直有些奇怪。起初是以为,五娘和康雨佳的关系很好,所以才会心情激荡,情绪低落。但是昨日,却看到五娘偷偷外出,在城外给两人烧纸。”
两人?
郑天河低声说道,“不是只有一个?”
毕竟,只有一个康雨佳。
“除了康雨佳以外,另外一人,是曹刘。”
郑天河沉静地看着那个人,像是在消化他刚刚说的东西,然后不自觉地移开眼神,盯着门口的位置。
“先去外面等着,”郑天河叹了口气,“把管事给我叫进来。”
“是。”
这人退出去后,守在外面的管事立刻就走进来,欠身说道,“郎君,有何吩咐?”他身后,那扇门警惕地关上了。
郑天河的脸色沉闷,“将刚才那人杀了,然后,再将五娘叫过来。”
那个管事欠了欠身,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
郑云秀睡眼惺忪地跟在管事身后,几个侍女包围着她,提着灯笼,更是在小心谨慎着路上的情况。虽然白日里都扫过雪了,可是这开春的时节,并没有立刻化雪,晚上还飘落了雪花,将道上遮盖得看不分明。
这大晚上的,也不好叫那些侍从去扫雪,只能踩着厚厚的雪层,一步步往这最中间地正院走去。
郑云秀的侍女扶住她,“五娘,这地上的雪滑,可莫要走了心。”
本来就困顿不已的郑云秀只能勉强提起心神。
她本来就已经睡下了,再被匆匆叫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发蒙的,只能任由着侍女匆匆打扮,然后搀扶着出来。
这些时日,郑云秀总是睡不安稳,侍女时常能够听到女郎在半夜尖叫着醒来的惨叫,不得不在屋内多留了两个人,就是害怕没留神出了事。
等走到了父亲的正院外,郑云秀才算是勉强打起了精神,迈开步伐往里面走。
她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院内的情况,忽而眼神微顿,在灯笼的照耀下,雪地都反射着莹莹的光,可是在这院落里,唯独有一处,却像是深沉的黑,又或者……是暗沉的红,有点像是,有点像是……
郑云秀刚要再看下去,就听到管事有意无意地说道:“五娘,小心这边。”他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扶着郑云秀往边上走,像是要避开太厚的雪层。
只是这么一动,管家就轻而易举地挡住了那诡异的痕迹。
郑云秀的心里有些茫然,在这管事凑上来时,她敏锐地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那就像是……
血味。
郑云秀认得这个管家,他是父亲身边最得信任的人之一。
为什么他的身上会有血腥味?为什么刚才雪地上,会有那样奇怪的痕迹,难道,刚才在这里,有人被……
那父亲为什么要叫她?
郑云秀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一点,脸色蓦然发白。
“到了。”
管家适时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请五娘进去罢。”
郑云秀立在那里,手指忍不住要痉挛得颤抖,沉沉呼吸了一下,这才慢慢推开了门,然后对上正大刀阔斧坐在堂内的郑天河。
她的心头一颤,下意识地走了进去。
管家就在后面,缓缓地将门给带上。
半个时辰后,郑云秀苍白着一张小脸走出来,似乎还能够听到父亲刚才的话。
那些话缭绕徘徊在郑云秀的耳边,像是要将她拖进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