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太后居住的这座宫殿,从前叫慈宁宫。

后来不知是哪一代的太后不喜这名字,最终改做永寿宫。

这名字所蕴含的意义,倒是有些简单粗暴。

永寿宫内,魏王落下的话,并没有引起太后的吃惊。

她早就知道此事。

她记挂的是,为何魏王会察觉此事?

“魏王是如何得知,皇帝和莫惊春怀有私情?”太后不疾不徐地说道,声音平静,看起来像是不相信此事,“因为这些年来,陛下都不愿意充实后宫?”

而莫惊春又恰恰是前朝,他最乐意接近的一人?

魏王:“这是原因之一。”他颔首,不好奇为何太后会不信。

他叹了口气,“本王原本也不信,可本王看到了证据。”

太后好奇地说道:“什么证据?”

这份情绪是真的。

太后清楚正始帝在此事上的谨慎,宫内在他的多般手段下,无人敢泄露此事。而宫外……只看莫惊春和陛下的距离和平日里莫惊春的谨慎,倒也猜得出来他们并无太大的交涉。如果不是从平常的诸多事情和偶尔帝王的表态,其实也难以发觉陛下对莫惊春的宠幸。

正始帝看重莫惊春,那是由着一个个意外,而逐步揭露出来的事实。

在正始帝这么克制的情况下,那又是怎么发觉的?

魏王严肃地说道:“陛下在宫外置买了宅院,就在京城东面。而他和莫惊春经常私下在那里碰头,而且,那附近的宅院也逐步空置下来,购买的人,是一个叫常玉刚的人。他是陛下.身旁近奴,德百的兄弟。”

德百入宫前姓常。

常玉刚没有理由,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钱,在城东买下那么多宅院。而德百身为他的弟兄,虽然是陛下跟前的近侍,可是那成千上万的银两,他也拿不出来。

德百没有这么多钱,而他又是正始帝的侍从,那这些宅院为谁而买,那就可想而知。

那正始帝又为何要在城东买下那么多的宅院?

那里本来就因着地价昂贵,邻居又多是权贵之家,所以人烟稀少罕见。

太后缓缓说道:“你是怎么查到常玉刚身上去的?”

这么个人能买下城东的宅院,肯定是做了一定的掩饰,不然那些卖主也不可能卖给常玉刚这么个平平无奇的人。他的身份肯定是做了一定的伪装,又或者,常玉刚在面上,看着就像是这么一个人。

这样的伪装,是不可能轻易被人戳穿。

魏王的身份虽然高贵,可他要顺藤摸瓜查到这里,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在正始帝身旁做事,出入隐秘乃是最为紧要。

从如今魏王发觉,是从常玉刚入手,而不是从撞见正始帝和莫惊春碰面来看,便知道,魏王会肯定此事,是先从发觉了常玉刚这个问题,再追着去查,这才捉住正始帝和莫惊春在城东见面的事情。

这种观察不可能一蹴而就……怨不得最近魏王一直没怎么入宫来,原来暗地里一直在查这件事。

只是魏王查探的动作,难道没引起皇帝的怀疑吗?

太后一瞬间闪过种种猜测,只是在面上并没有显露,而是继续听着魏王说话。

据他所说,近来,魏王妃想要重新购买两处宅院,便让管事找了中人在看,只是看了好几处都没有合适的,而看上的,又都有了买家。管事在跟魏王妃汇报的时候,魏王也在。可巧,听到管事在和魏王妃说话。

“……您看中的那几处,据中人说,早就已经有了买家,而且出手异常阔绰,都是当天买下的。所以您看……”

魏王妃蹙眉:“那么大个坊间,就都没了?”

管事欠身说道:“是的,和姬府靠近些的宅院都没有……”

“你说什么?”一直在听着老王妃管事,而没有插嘴的魏王突然抬起头,目露奇怪闪烁的神色,“你说,姬府?”

管事老老实实说道:“是的,老王妃看中的那几处宅院,都在姬府附近。但之前看的时候,和眼下已经隔了一段时日,听说已经给人买下了。”

魏王连连摆手,“不不,本王要问的是,那姬府的主人家是谁?”

他似乎对“姬”这个字词异常敏锐。

管事:“姬府的主家似乎很少在这里落脚,从中人和附近的人来看,其主家应当是把姬府当做一处闲暇的落脚处,只偶尔来往。”

魏王凝神思考了片刻,没有说什么。

等回到了书房后,魏王才重新叫来了自己的心腹,让人暗暗去查。

姬府?

太后听着魏王的讲述,倒是明了这引起魏王关注的缘由。

公冶这个姓氏,早些年是和姬有关的。

虽岁月长久,早就不做忌讳,但在魏王这等皇室中人,看到时会引起戒备,也不足为奇。

太后省略了询问魏王怎么查到的过程,因为这不符合她会有的反应,她只是紧蹙眉头,一张姣好柔美的脸上露出沉重的神色,好半晌后,她吐了口气,摇着头说道:“即便魏王顺藤摸瓜,查到姬府是陛下所有,他也偶尔会和莫惊春在此处碰面,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她看向魏王,舒展了眉心,宽厚地说道:“从前先帝在闲来无事的时候,也经常会去许首辅府上拜访,只是如今,皇帝将地方选择在了宫外一处地方罢了。魏王也知道,莫惊春曾是皇帝的老师,他这些年也颇为看重莫惊春,这倒是看不出哪里值得质疑的地方。”

太后的话有理有据,一时间,魏王说不出话来。

他拧着眉头,苍老的脸上透着不解,“太后这么说,倒也有些可能。可是陛下何必要将附近的宅院都购买下来呢?而且,陛下要和莫惊春见面,召他来宫中,或者去莫府不也是相同的事情?”

太后好笑地说道:“如今他们偶尔去东府,都险些闹出传闻来。这要是时常来宫,或者是去莫府,那岂不是有更多的谣传?”

至于购买房屋的事情,那就更好理解了,陛下想要清静隐蔽,这非常正常的。

魏王摸着后脑勺说道,“这要是去莫府,本王可不会有这样的怀疑。”他笑着摇了摇头。

那毕竟是莫府。

一想到莫飞河和莫广生这两个大将军,魏王也实在难以联想到这些。

太后没有在这个事情上纠结,转而说道:“不过魏王会有这样的看法,想必也不是一时的怀疑。难道是皇帝和莫惊春在坊间,已经惹来这样的谣传?”

在魏王看来,太后这个熟知正始帝的人并不认同这份“私情”的存在,那可信度便大打折扣。

但太后这么问起,魏王便也继续顺着说下去,“是有些,您也知道,陛下这一回打击朝臣议论的力度,虽然是为了稳住朝纲,可是想法和念头又怎可能因为陛下的禁止而不再开口呢?不过是不在明面上罢了。

“莫惊春这一次得到陛下的重视太过,而陛下醒来后的反应又太过激,所以会逐渐引起他们的怀疑。”

魏王毫无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在他看来,陛下此举确实有些不妥,虽是在面上阻止了事情的传播,可实际上底下的人却还是有些议论。

咳,这面上的说法,大多是需要顾忌颜面,所以会一再美化。

可是私底下的诋毁,那就未必会口下留德了。

魏王也是在派人查探的过程中,收集到了不少这样的传闻。

不过他既然派人在查莫惊春,自然也在查探的时候,听闻了不少关于莫惊春的事情。

不管是那时常爱去西街的老习惯也好,不管私底下在支撑善堂和女子学院的做法也罢,至少看得出来,莫惊春是个品性不坏的人。

魏王当然不可能凭借太后那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念头,但至少也是减少了几分怀疑。而太后则是表示,她会好生询问,让这件事有个结果。

等打发了魏王,太后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对身旁的女官说道:“秀林,你去长乐宫一趟,如果陛下有空的话,就请他过来。”

秀林欠身应下,迟疑地说道:“太后娘娘,魏王为何会如此记挂此事?”

魏王平时是不管事的。

他比曹国公和荣熙公主更加低调,也不像秦王那样还会广交朋友,是个真正深入简出的老者。

太后沉沉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魏王早些年,和先帝的关系不错,而且皇室的血脉……”她沉默了一瞬,勾唇笑了起来。

“他是觉得,只得一个大皇子,不够放心。”

虽然是有些多管闲事,却是出于好心。

秀林眼见触及到皇家的阴私,便不敢再听,连忙离去。

等到秀林离开后,太后的神色才逐渐阴沉下来,她看着窗外明媚的日光,那冰冷的感觉半点都没有入侵永寿宫,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干扰。太后沉默地注视着那雪白的树杈,良久,才掐了掐指腹,收敛了心神。

如果刚才太后顺着魏王的话说下去,那轻而易举就能毁掉莫惊春。

她知道莫惊春是怎样的人。

在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的情况下,为了不连累帝王的声名,他甚至有可能做出极端的事情。在陛下遇袭前,太后压根想不到,莫惊春那看起来沉默寡言,从不出挑的脾气,居然会悍然做到这个地步……他骨子里极其坚韧,藏着几不可觉的傲气和坚毅,如果是在两个月前的太后,她会这么做。

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雪白,看了许久。

眨眼间,就到了除夕前。

莫惊春隐约听说,太后的寿辰上,陛下甚至还夸赞了几位宗室,这其中,就有魏王。

这骤然闲暇下来的时间,并没有让莫惊春松活多少。

毕竟这往来的亲戚,还是要走一走的。

而且因着这小半年的变故,想要和莫家打交道的人也不在少数。阍室门房总是能接到一些拜帖,都是从前不怎么和莫家往来的人家。

莫惊春不怎么看,但有些还是不得不接纳。

就像是曹国公。

莫惊春没想到这位会亲自登门拜访,甚至还送来了歉礼。

他看着曹国公苍白的头发说不出话来。

他叹了口气。

他对曹刘自然有着恨意和不满,在正始帝险些死去的时候,若不是那恨意和愤怒支撑着莫惊春,他未必会露出刚强的一面。

但莫惊春不会牵连无辜的人。

曹国公和荣熙公主是当真没有参与此事,他们甚至是在曹刘被逮捕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曹刘偶尔的异样居然是来源于此。

这让莫惊春在看到曹国公的时候,有些五味杂陈。

在送走了曹国公后,莫惊春背着手看着这份歉礼单子,只觉得有些沉闷,“墨痕,进来。”外面听到动静的曹刘连忙进来,就看到莫惊春的手里拿着一份单子,对他说道。

“外面那些曹国公送来的礼物,悄悄处理了,换得的钱,一部分送给善堂,一部分就送去女子书院……嗯,我记得陈女郎在做募捐?虽然这是个有趣的名字,这些钱就充当一部分募捐的钱罢。”

墨痕来做这些事情会异常谨慎,至少不会让曹国公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