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每年京兆府都会接到几宗关于谭庆山的失踪案子,可是那里面的地形复杂诡异,除非有人带路,不然非常复杂。就算是老手,也不会在没准备完全下冒然进去。不过也因为这里地形如此复杂,山贼也没怎么听说过,只偶尔会有人看到一二大虫或者熊瞎子,便算得上稀奇事了。

墨痕:“郎君,这里怎么会有这么一处平坦的地方?”

莫惊春回神,这才留意到,他们不知不觉到了当初那一片他和陛下“对坐吃茶”的地方。那点星的绿意在素白中挣扎,仿若回到了从前。

莫惊春沉默了片刻,突闻身旁的好姑娘鼻子抽了抽,然后蹄子有点紧张地刨开地上的雪和土。

莫惊春微蹙眉头,这里有人?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好姑娘嘶鸣了一声,而后当真从地上懒洋洋地坐起来一个人,只他的衣裳异常素白,倒是险些和地面融为一体。

在他撑起身体,露出真容的那一瞬,莫惊春清晰地听到了墨痕倒抽一口气。

“……夫人?”

莫惊春奇怪地侧过头去,却看到墨痕闭着嘴巴,异常严肃。

……他听错了吗?

莫惊春半信半疑地回过头,正对上了站起身的公冶启。起来一瞧,便看得出来陛下穿着的衣裳倒不是纯白,只是躺下的时候太过安静,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即便是莫惊春方才曾经扫过那地方,也实在是没认出来。

“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莫惊春蹙眉说道。

而且还是独自一人在这。

正始帝拍了拍袖子,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夫子怎么会在这里?”

莫惊春:“臣在休沐,顺便送家里人来礼佛,参加严华会。”

正始帝露出微笑,淡定地说道:“巧了,大皇子听闻宫外有严华会,特别想出来看,寡人便顺手将人给带出来了。”

莫惊春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信就有鬼了。

陛下不嫌大皇子事多想要杀了他就不错了,怎可能是为他出来?

但是陛下既然这么说,不管他出宫的原因是为何,但他肯定是真的带着大皇子出来。

莫惊春:“敢问陛下,大皇子眼下在何处?”

正始帝:“刘昊带着他在听经。”

莫惊春:“……”

刘昊会哭的。

莫惊春有些无奈,他本是想牵着好姑娘往陛下那里走,但是奇怪的是,缰绳一动,原本非常听话的骏马却死死地扎根在那里不肯走了。莫惊春攥着的缰绳不能够将她扯开,反倒是她低下脑袋,一个马嘴咧开猛地咬住莫惊春的袖子,不断将莫惊春往后拖。

莫惊春被她扯得踉跄了几步,手撑在马腹上,奇怪地说道:“怎么……”他停住。

手掌贴着的地方,在微微颤抖。

她在害怕。

莫惊春沉默,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可只要他走出一点,她都会不厌其烦地叼住莫惊春的袖子,然后再将他给扯到后面去。

如是再三,莫惊春的袖口都要被她扯烂了。

……是正始帝。

好姑娘害怕陛下。

莫惊春觉得好笑,更觉得荒谬。

这匹马是当初莫广生特地给莫惊春跳出来的骏马,虽然是个姑娘,可是丝毫不逊色其他的骏马,而且非常通灵性,乖巧得很。

就是偶尔不能出去跑的时候,会有点焦躁。

家里马厩的挡板都被她踢烂无数遍。

莫惊春轻声说道:“她怕您。”

多奇怪。

一个是人,另一边,是马。

截然不同的两个物种,她居然会害怕陛下。

仿佛再行一步,都是深渊。

正始帝停在不远处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好姑娘,笑意盈盈地说道:“寡人有什么可怕的?你们可是有三人一马,而寡人只有一人。”

莫惊春斜睨他一眼,“陛下只需要一人,就能抵得上前千军万马。”

正始帝:“夫子,还是在生气?”

这其实是清河王之事后,他们两人在私下的第一次碰面。

莫惊春垂下眼皮,淡淡说道:“臣高兴与不高兴,于陛下而言,怕是不重要。”不然那一日,正始帝便不会在莫惊春抗拒的时候,强要他动手。

正始帝轻笑了一声。

莫惊春觉得手底下的皮肤猛地一颤,马蹄刨坑的频率越来越高,好姑娘的情绪也越来越焦躁,他几乎都能感觉到她对陛下的敌意。

如果不是莫惊春一直紧攥着好姑娘的缰绳,而且手指一直在安抚着她,让她勉强平静下来……不然这马怕是要朝着陛下直冲过去。

逃跑可不是她的性格。

“夫子这话却是错了,正是因为寡人在乎夫子,方才要如此行事。”正始帝朝着莫惊春步去,言辞平静,“这是为了夫子好。”

莫惊春的脸色微变,一直强行压下来的平静到底是龟裂,露出底下的薄怒。

“为了臣好?”莫惊春猛地抬头,“陛下,您的好到底是哪一种好!”

分明陛下之前便如此憎恶“为他好”的事,怎落到他身上,他便也如此行事起来?

这让莫惊春情何以堪!

正始帝所谓的“好”,不过是要拉着莫惊春一起疯狂,让他沉|沦在无边的炼狱里挣脱不出,就连呼吸都觉得难以承受的痛苦!

他都不知道,原来他的体内还能藏着这么多愤怒。

正始帝扬眉看着莫惊春的模样,死死地捕捉着他鲜活的神色。

从莫惊春的眉眼,到他的鼻子,再到他的嘴巴……帝王细细描绘着莫惊春的五官,像是想要将那样生动鲜活的莫惊春刻画下来,如此心中咆哮的恶念才能够逐渐平息下来,就好像无声的浪潮总算得到祭品,甘愿蛰伏。

莫惊春闭眼,今日,陛下怕不是来此守株待兔的。

待的就是他这只傻兔。

莫惊春身后的墨痕心里吃惊,正始帝看着郎君的眼神就像是几百年没吃过肉的饿狼,恨不得将他直接撕碎咬开,吞下|腹中才能安全的偏执阴鸷。

莫名有种恐慌从墨痕的心头爬起,他下意识想要往前一步。拦在莫惊春的身前。

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墨痕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动不了。

动啊。

动啊!

他骂着自己,那脚却扎根在地上,死活都动不了。

墨痕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他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无边的惶恐中,就跟那匹一直在躁动的马,别无二致。

只是好姑娘的反应是明显的,令人吃惊的亢奋。

而他自己却是无声无息的恐惧,直到墨痕清楚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咴咴——”

好姑娘总算是忍不住,即便莫惊春再如何安抚,藏在天性里的敏锐还是让她意识到眼前是个危险的存在,而且那勃然的杀意还在不断攀升。

会死!

好姑娘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莫惊春的反应极快,他几步抢跑翻身上马,骑在马背上死死地牵制住好姑娘的动作。

不然她就要直接冲向手无寸铁的正始帝。

莫惊春上马后,好姑娘的情绪显而易见地冷静下来。

但下一刻,她便朝着山林猛地奔跑过去。

——主人已经上马,还不快跑?

这是好姑娘简单粗暴的想法。

而正始帝的眼底闪过一丝幽深之色,也不知他是如何动作,就在莫惊春打算撒开手,让好姑娘先跑跑发泄时,他就感觉身后猛地一重,另一个力道压了下来,然后越过莫惊春死死抓住他的手,连带着他的缰绳——

原本松开的手再度绷紧。

“她很聪明。”

莫惊春听到了正始帝的声音,低沉而暗哑。

带着诡异的扭曲。

“动物往往总是比人要来得敏|感,尤其是这种天性敏锐的品种……”正始帝拖长着嗓音,慢吞吞地说道,“其实夫子从前,也是如同她一样敏锐谨慎。”

他还记得,那个异常敏|感的莫惊春。

每一次动作,那尖锐的警报都会撕扯着莫惊春,强迫着他远离正始帝。

如今这个钝然的莫惊春,是正始帝一次次尝试靠近,再一点点压抑着莫惊春体内的敏|感,逼迫他不得不熟悉公冶启这个危险的存在。

久之,身体便也麻木。

就好像当真将豺狼,当做病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