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为两相争夺的关键,比平常人更深入其中,也看得明白。
毕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明春王的性格。
“女郎说得不错,如今最重要的,其实便是时间。”
如今战事看起来是朝廷占据上风,这纯粹是因为莫广生指挥得好。他是个天生的将才,即便是看着危险重重的绝境,可是莫广生总是能够从其中争夺出一线生机。
正是有着莫广生在,才能够在武器压制下依旧取得这样的胜利。
然,士兵的伤损却是厉害得多。
所以时间,对双方来说都异常重要。
莫惊春缓缓说道:“如今兵部,军器监,还有各司都在抓紧时间,但你也知道,有的东西即便你能够复述出来,甚至能够重新再行指点,可是这是需要时间的。”
陈文秀沉重地点头,“所以,明春王那样的人,一定会使偏招!”
莫惊春失笑,陈文秀看起来对明春王的秉性半点信任都没有。
陈文秀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王爷这些年在外的名声那么好,如果不是这一次,谁会知道他的心思呢?天下都认为他是个呆头呆脑的木匠王爷,可是我在他的王府中看到不少各式各样的兵器,那些都是他亲手做出来的东西……这么一个伪装得十足的人,心思实在太过深沉。
“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可行的话,他宁愿派人刺杀莫广生,扰乱军心。但是莫广生的武艺高强,而且身边有不少亲兵,军营内又戒备森严,看着是危险,可也最是安全……如果不能够从近处扰乱,那便索性斩断外勤。”
她看向莫惊春,“有什么比皇帝方寸大乱,更为利害的事情呢?”
莫惊春缓缓说道,那声音透着谨慎和平静,“我相信陛下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陈文秀还要再说,却看到莫惊春露出宽和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说道:“女郎,这无需关心。”她从莫惊春的语气里觉察出另外的意思,猛地闭嘴。
陈文秀起身,露出完美的八颗牙齿,微笑着说道:“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便先告辞了。”她匆匆行礼,欠身离开的时候,莫惊春让墨痕去送她一程。
待花厅无声时,莫惊春倒退了一步,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有些累。
经历过这漫长的一日,莫惊春精疲力尽。
他的手指抵住太阳穴,正慢慢地揉着穴道,像是想要缓解抽痛的痉挛。
陈文秀的担心是真。
而且她会冒着被正始帝盯上的风险,特地来劝慰莫惊春,可不是为了皇帝着想。
她是记挂莫惊春的安全。
毕竟如果不是莫惊春的话,陈文秀未必活下来。
正是因为她活下来了,所以她才更加清楚明春王会做什么。如今没什么动静,明春王或许会以为她早就在正始帝的暴虐下死去,如果知道她还活着,那莫惊春绝对会更危险。
……毕竟,如今陛下|身边这几个朝臣里,能劝说他改变意见的,还有哪几个?
一个许伯衡,再加上一个莫惊春。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
正是因为陈文秀清楚明春王的性格,所以她才清楚,如果王爷意识到莫惊春对陛下的重要性的话,当真有可能对莫惊春下手。
……毕竟虚怀王的下场,正历历在目。
这会吓破一些可怜虫的胆子,可是对那些心比天高的人来说,他们更看重皇帝会这么做的原因,而不是结果。
毕竟,在他们的心中,可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虚怀王的地步。
为了莫惊春的安全,陈文秀也得更加庇护自己,让自己还活着的消息能藏得更长久一些。
她匆匆在墨痕的带领下出了莫府,在阍室那昏暗的地方上了柳红驾的马车。她出门的时候,正有一位老大夫和药童被带了进来,他们一路去往大夫人的主院,小心翼翼地诊断起安娘的情况。
“大夫人,小女郎的身体已经大好,这便可停药,莫要再吃了。”
“好,好好。”徐素梅抱着可怜巴巴的安娘,给她塞了一小块糕点。
桃娘正站在边上,也露出个欢喜的笑容。安娘的身子弱,这一年大大小小的病可生了好几场,好在总是平平安安地撑下来了。
“大伯娘,赶明儿咱去城外谭庆山拜拜吧?”
秦大夫正收拾着东西,闻言便笑着说道:“若是再过半月,正好是谭庆山上的华光寺开严华会,若是这时候去,最是热闹。”
徐素梅闻言,倒是有些心动。
谭庆山上的华光寺确实是京城外最是闻名的佛寺,而家中这老大小都各有麻烦,到底也是得寻个时间去礼佛拜拜,祈求佛祖赐福平安。
“桃娘和安娘想去走走吗?”她看着两个姑娘。
桃娘的眼前一亮,笑着说道:“大伯娘真的要去吗?”
安娘拍着小胖手,小脸蛋上满是红晕,“顽!”
她重重地用一个字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
两日后,押送清河王上京的士兵遗憾地表达了王爷年迈,在路上水土不服,暴毙身亡的消息。
尽管有人传闻当日清河王入京的时候人还是活着的,可是这没根没据的消息,压根没人会在乎。
郑云秀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在准备着严华会的拜帖。
家中已经决定要去华光寺的严华会,她寻思着要给几个手帕交小姐妹写信相邀,到时候一块热热闹闹的,才更加有趣。
但是在听到这消息时,她忍不住停下笔。
清河王死了?
她两三日前,还在皇宫宫道上看到过清河王的身影,那时候他虽然看着疲惫不堪,可是怎么都不可能够得上暴毙。
郑云秀打了个寒颤,感觉膝盖都凉了。
当日入宫的人都是聪明人,即便他们从这里面觉出微妙,却是无人敢表露出来,只将这事压在心底,不敢外传。
至于其他的朝臣……
清河王年迈,经过一番波折,在路上出事也不是不可能。
即便他当真是……
可他终究是要死的人,挣扎这个也毫无意义。
唯独薛青在私下骂了几句,但是面上却半点都不显露。
不过清河王的事情过去后,倒是有另外一桩事,累得朝臣们略略上心。
陛下似乎不高兴了。
说是不高兴,那也有些奇怪……那更像是微妙的不爽利。
这两日的大朝会上,正始帝露面的时候,嘴角那红肿的痕迹可是分明得紧,那赤|裸裸是被人揍了一拳!
如此大事,怎能不惹得朝臣吃惊?
莫惊春也是有些吃惊。
陛下连掩饰都不愿意掩饰,就带着那伤势露面。
尽管是臭着一张脸。
其实几日过去,陛下脸上的淤痕不只是红肿,更有淤青。
但已经逐渐淡去,不是那么明显。
可再是不明显,谁敢打皇帝?
许伯衡咳嗽了几声,“陛下,您脸上的伤痕是……”
在陛下不高兴的时候,也唯独这位老大臣敢于迎难而上了。
正始帝冷冷地说道:“寡人自己走在路上,不小心踩到石子摔倒的。”
如此荒唐无理的缘由,皇帝倒也是说得出来!
莫惊春:“……”
这话他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难道陛下那些暗卫回报的时候,会将莫惊春说的每一句话都复述吗?
许伯衡:“既然是石头的锅,那便不谈石头,谈谈百越当地百姓的安置……”他淡定自若地将话题引开,重新提起刚才的事情。
百越当地的百姓骁勇善战,而且对王朝的统治仍有不满。
这短短一二年的时间内,就闹出不少麻烦。
正始帝坐在龙椅上,视线扫过莫惊春,闷闷说道:“不是让当地的百姓迁出来,不再停留在本址了吗?将他们当地的势力全部打散,不许再凝结成一团,等到失去凝聚力时,他们便会认命了。”正始帝既然将百越打下来,就是抱着要地也要人的打算。
两地的融合需要时间,却也需要强迫的手段。
当初抗议正始帝手段的朝臣不敢再说话。
前几年被打下来的那部分百越地盘,如今可比后来那部分其乐融融的多,归根究底,正始帝的措施是没错的。
面上看起来是强硬了些,却是比柔和手段要好得多。
直接将当地的乡绅势力打散,将百姓迁移出去,再将别处的百姓迁移过来,如此重复交叉,再过一二代,便安静祥和了。
莫惊春站在殿中看着正始帝一边说话,一边闷闷不乐缩在龙椅上的模样,莫名觉得陛下可怜又可爱。
陛下当然不高兴。
莫惊春连着数日抗拒他的召见,就连莫府上的暗卫也加紧了巡逻,那拒绝之意流露于表。
正始帝怎么高兴得起来?
正始帝那恹恹的模样看着委屈,可就在此刻,莫惊春的手腕尖锐地刺痛起来。
那上面烙印的指痕在逐渐褪|去。
但还是在。
帝王的伤势是在明面上,而莫惊春的伤势却在身体上。
就掩藏在衣裳底下。
莫惊春捏着朝板的手微微下压。
宽大的袖口滑落下去,盖住微露出来的红痕。
他心头微涩。
这不过是最无用的心软。
他所可怜的、心软的这个人,才是最深沉可怕的凶兽。
占有欲和控制欲是那只野兽的肥料,以至于其肆无忌惮的疯狂滋长。
永远没有休止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