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发生的意外成了小范围的隐秘。
即便有心人从那一夜皇城的动静里猜测,可再是能耐,却也没有办法推断出究竟发生了何事。
唯让人知道的是,秦王那一夜,并没有出宫。
只是没有出宫的人,却不独独是秦王一个。
莫惊春也没出宫。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
莫惊春第一个念头却不是昨夜发生的种种,而是……
卫壹是不是还守在宫门外?
莫惊春起来更换衣物的时候,德百就异常贴心地说道“陛下如今正在太后宫中,卫壹还未出宫,不过昨天晚上他已经在宫内安歇。”
莫惊春用指腹压了压藏在衣服下的咬痕,微蹙眉头说道“昨夜陛下,可有出去?”
昨夜莫惊春几次三番感觉到了正始帝心头的狂躁,还真的有些担忧陛下大半夜出去踏雪杀人,最终痴缠着他胡闹了许久,让他醒来觉得老腰都要断了。
公冶启很喜欢。
因为莫惊春很少主动。
他的天性似乎刻满了谨慎,只有少少几次,才能看到莫惊春的锋芒。
可这已经花费了莫惊春全部的心力,羞耻至极。
德百严肃地说道“陛下是今晨才出去的。”昨晚整个长乐宫外,都布满了人。
是为了保护,也是一种隐形的担忧。
莫惊春这才松了口气。
他在吃早膳的时候,问及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除了精怪这个毫无用处的任务发布人外,莫惊春赶来的时候只听到了后半截,不知事情发生的因果,但大抵是知道了焦氏惹出来的麻烦,还有秦王……
然听完了德百说的话后,在莫惊春看来,昨夜最有问题的,却是秦王的突然爆发。
老王爷的心性可真是能忍,他可以撑到如今,那份隐忍的功夫实在了得。可既是如此,为何会在昨夜突然对太后动手?
即便杀了太后,也不可能动摇朝纲。
太后并不喜欢插手前朝的事情,对于陛下,她最是关切的都是寻常身边的小事,至于陛下在前朝做什么,除了张家的事情外,太后从来都没有管过。
既然没有管过,那就没有用处。
秦王对太后下手,只可能是为了正始帝。
莫惊春漫不经心地吃了几口,脸色略有古怪。
秦王是故意选在这时间?
昨夜宴会的人数可不少,兜兜转转这么一圈下来,至少囊括了郡王以上三分之一的宗亲。如果昨夜秦王暴起,至少第一刀真的伤害了太后,而莫惊春又不在的话,会发生什么?
……正始帝或许会当着诸王的面,活生生剐了秦王。
这便是秦王的目的?
莫惊春沉默了片刻,慢吞吞地意识到。
原来秦王对正始帝,或许有恨。
而且应当是异常深沉恐怖的怨毒,才能舍得用自身做赌。
即便是自己死了,可要是能让正始帝声名扫地,甚至动摇他的根基,这才是秦王最想看到的。
然,可以选择的法子那么多,为何独独选择亲自动手?
秦王能活到今日,心性脑子肯定非凡,这样的人物为何会做出愚笨呆愣的选择?
除非,这个选择,对他来说更有用。
莫惊春闭了闭眼,仿佛一瞬间,他变成了秦王。
如果是他的话,他最厌恶的是什么?
为何最终会做出如此失了魂的选择?
……还是因为恨。
秦王恨的人,不仅是公冶启,更是他自己。
恨他无能的双腿。
“秦王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莫惊春在心里说道。
您猜得不错,如果秦王成功,公冶启在皇室的声名会一败涂地,为他暴君的路途添砖加瓦
任务十一完成
精怪在回答了莫惊春的话后,同时公布了任务完成的消息。
可是莫惊春并不在意。
他即便花了点时间,但是已经大致猜出来秦王的想法。
莫惊春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平静地跟精怪说道“之前你跟我说,公冶启的暴行是有缘由,以小换大,是应该之举。但是如果被牺牲的人,是我呢?”
精怪卡住。
“陛下异常看重我,如果用这样小小的代价,可以换回极大的回报,你觉得陛下会做这样的交换吗?”
精怪没有回答。
因为答案只有一个。
公冶启不会这么做。
他非但不会这么做,他甚至会将所有这么做的人杀于剑下。撕碎他们的喉咙,践踏他们的身躯,让之后任何一人都不敢提出这样的意见。
莫惊春喃喃地说道“我不怕他心狠,但我怕他太过心狠。一旦人命在他心中,只成为了数字,那即便你重回多少次都没用。”
暴君,依旧是暴君。
或许不会重蹈覆辙那山河倾倒的忧怖,却仍有重重危机。
推平一切阻碍是必须之举,期间无端的暴行却是不必。
百姓,才是一切的根本。
牺牲是必须的。
莫惊春出身莫家,不是不懂这个道理。
可有些牺牲,便是无谓。
“他说我太心软。”莫惊春慢吞吞地吃下晶莹剔透的虾饺,温和地笑了笑,“可我有时候倒是觉得,我也没到那个地步。”
……您打算做什么?
莫惊春“我什么都没打算做。”
他已经吃饱,正在擦拭嘴角。
“我只是觉得,陛下|体会不到的东西,或许亲眼看一看,会更好些。”
这不过是一个念头,还未成形。
莫惊春不过这么一想,轻叹了口气,对德百说道“劳烦你告知陛下,我有事需要先行出宫。”
德百?
太傅要出宫!
陛下虽是被太后叫去,可是半点都没有好转的迹象。
早晨起来的时候,刘昊见着陛下臭着脸推开门,差点没被门拍到脸上。
德百这一口气还没喘上来,正想着嘎嘣一下给莫惊春跪下的时候,又听到莫惊春平静地说道“今晚,我会在东府等陛下。”
听了这句话,德百的心才缓缓回落。
德百“奴婢送您出宫去。”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莫惊春走过宫道,在途径昨夜的南华门时,莫惊春看了一眼那交泰殿前的模样,只见那里已经是一片雪白。
像是昨夜发生的血腥残酷,全都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再看不见。
莫惊春“秦王,可还活着?”
德百欠身“太后昨夜已经让太医院的人去看过了。”
秦王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
尤其是这老王爷昨夜的举动,分明像是自寻死路。他想死,那就更不可能让他死。
不过昨夜秦王身上的伤势,除了摔倒的刮擦外,便是在争夺兵器的时候拗断的手腕……以及那三处箭伤。
那三支在外人看来莫名飞来的箭矢,有两箭贯穿了秦王的肩膀,另一处,却是穿过了秦王的腰腹,直接造成了内部出血,昨晚险些没有将人给救活回来。
莫惊春下手是真的狠。
尽管最开始他确实留手,但是在拉弓的时候,那箭矢还是奔着要害去的。
德百叹了口气,想起昨夜追查的时候,那个被莫惊春抢夺了弓箭的宿卫可还是满头雾水,带着死亡的恐惧。
莫惊春从宫道来,即便正始帝不知,可是那些驻守皇宫的宿卫怎可能不知?
尤其是南华门。
那里看过去异常昏暗,可是那里,也同样驻守着好些宫中宿卫。
莫惊春便是在暗十三消失后,便下意识抢过了距离他最近的那个宿卫背负的弓箭,莫惊春动手又急又快,即便是宿卫,也是在莫惊春射出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莫惊春手里的弓箭从何而来的问题便解决了。
可如果不是正始帝跟莫惊春在一起,眼下要追究的,便是莫惊春袭君的罪名。
不过眼下这位昨夜刚袭君完的人被德百送上了马车,亲眼目送着离开了皇宫。
驾车的人,还是卫壹。
卫壹苦等了一夜,虽然早上睡了一会,但是宫内的异动,还是让卫壹心惊胆战。他知道宫里的规矩,也没打算问。
莫惊春从马车内递出来一个暖手炉,让卫壹可以抱着取暖。
卫壹便将其搁在屈起的膝盖上,正好给兜住。
莫惊春“昨夜焦氏出逃,秦王袭击太后。”
他身边跟着的人来去,至少墨痕跟卫壹都是可以说话的。莫惊春隐秘的事情太多,再怎么样,也是瞒不住身边伺候的人。
卫壹的脸色微变,轻声说道“郎君可还好?”
莫惊春下意识摸了摸红肿的尾骨,平静地说道“无碍。”
真正有事的人,可不是他。
莫惊春付出的,也不过是手指的伤势。
那些在他醒来后,已经都被上过药,妥善处理过了。
卫壹沉默地将马车驾了回去,在下来的时候,他又从车厢下拖出来三个礼盒,轻声说道“这些是陛下吩咐要送给府上郎君姑娘顽的物什。”
莫惊春微顿,看过这三个在外表看起来全然相同的木盒。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