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尽管莫惊春不在意,可是帝王是替他在意的。

而就在这个日子,莫惊春却险些出事,这对公冶启来说又何其残忍?

莫惊春最初还没想透这点,在想明白后,更是庆幸刚才自己下意识的举动。他原本蜷缩在公冶启身前的胳膊伸了出去,用力地抱紧帝王厚实的臂膀,“陛下,我在这。”要莫惊春说出这样亲近的话,着实是难为了他。

可即便莫惊春面红耳赤,却还是略显结巴地说完,然后整个人抵在帝王怀里。

莫惊春不懂这些,可是他也在学。

久久凝聚不散的冷凝才算是化去,公冶启沉沉叹了口气,声音里有着无法排解的苦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无奈,“为何夫子总是能险之又险地在寡人即将爆发的时候,又做出这样的举动呢?”

他这话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说给莫惊春说。

莫惊春:“……陛下这话倒是奇怪,让您高兴还不成吗?”

公冶启苦闷地看着莫惊春,眼底的狂热几乎无法掩饰,“可若是夫子做错了,寡人囚禁夫子的理由。”

莫惊春:“……”

他没听错吧?

他想捏捏鼻根,但是想了又想,还是没有松开抱着公冶启的手,反而是幽幽地说道:“陛下,您不会也对长乐宫的床榻做了什么罢?”

他这话有点似笑非笑,更像是逼问。

公冶启义正言辞地说道:“当然没有对床榻进做这些。”

“……所以还是有的,对吗?”

莫惊春惊悚地发现正始帝并没有对此正面回答。

是的,眼下他们正在长乐宫。

即便莫惊春在这里留宿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几次胡天胡地,再加上之前的种种事情,莫惊春想要不记得也难。

他不想再继续停留在刚刚那样尴尬的话题,便立刻说起别的,“陛下,现在是什么时辰?”

公冶启低低笑了起来,到底是没再继续逗弄下去,而是先行下了床榻。

莫惊春在他身后慢吞吞起身,暗道侥幸。

正始帝的怒意犹在,不过是浅浅压抑下去,莫惊春还是能够觉察到那即将爆发的狂怒。然这件事,莫惊春确定千真万确只是个意外,只是倒霉了些,却是算不得什么。

他知道陛下爱重他,可是有时候,陛下这份情感却是太过浓重、

……重到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莫惊春下了床榻,这才发现自己的官袍衣物就在旁边叠好,然后在衣物上面,方方正正地摆着一个小盒子。

那是莫惊春的东西。

他下意识看向外头,正始帝正在吩咐些什么,确定帝王没有看过来后,莫惊春这才低头看了一眼,发觉那上面的封条还未动过。

莫惊春心下稍安。

他不紧不慢地换过衣服,没有穿朝服,而是穿了宫人准备的另外一套,却是自上而下的红色。莫惊春捋了捋宽大的袖口,发觉这衣裳果然异常风|流,随便一甩便是飞袖。

只是眼下这时间,若非是在有地暖的长乐宫,不然也是要冻得发僵。

莫惊春悄无声息步了出去,就见公冶启背着手站在案前,正有一个看起来低调不起眼的人跪在他的身前,即便看着他出来了,一主一仆的对话也没有结束。

莫惊春停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已经按照您的命令,全部都确认过了。”

“好。”

正始帝颔首,便让那人退了下去。

莫惊春感觉有些奇怪,挑眉说道:“陛下……”

话还未说完,紧闭的殿门就已经打开,宫人鱼贯而入,手里捧着各色各样的物什,莫惊春惊讶地停留在那里,就见不到一瞬,刘昊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笑着为他添上一件厚厚的大氅,几乎将莫惊春埋在了这厚实的皮毛里。

莫惊春还在跟刘昊较劲,想要自己穿戴。

刘昊的动作却是快,他压根就没给莫惊春留下余地,三两下穿戴整齐,又塞给了莫惊春一个暖手炉。

很暖。

暖到莫惊春就这么被公冶启牵出去的时候,身子也还是暖的。

公冶启带着莫惊春上了御驾,“寡人曾想过,不如带夫子去那外头的第一楼,那才是可以坐看京城之地。”

莫惊春且叹且笑,摇头说道:“陛下,今天这雪,若是还要再去那高楼,怕不是得冷得发抖。”

那第一楼上的景色美则美矣,却颇是高处不胜寒。

公冶启斜睨他一眼,“得了,夫子总是爱与寡人唱反调。”他这模样看着是带着怨,但实则眼底已经透着笑。

莫惊春心里松了口气,也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公冶启好歹是笑了。

窗外雪景扑朔,混着那张扬铺满的灯火,将整个肃穆的皇城照耀得通彻。

御驾走过的地方,无不是璀璨光华,绚烂异常。仿佛在幽暗深沉的宫内,竟然亮起了一道流动的色彩。

而他们,正踩在这如流星光彩般的宫道上。

当真肆无忌惮。

便是莫惊春有所觉,也不由得呼吸一窒。

紧握成拳的手指被公冶启一根根掰开,再坚定地挤进那狭窄之地。

十指交握在一处,莫惊春堵在喉咙的话,便也说不出来。

这诡谲幽暗的夜色内,除了在宫道行走的队伍,却又有谁敢窥伺一眼?

西边的宫内,有一片湖。

莫惊春从未来过。

当他被公冶启牵着下了马车,望着眼前所见之景,眼底唯独震撼。

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一艘流光溢彩的大船被冻结在广阔的湖面中,死寂发白的月光穿透幽暗的夜色贯落在结冰的湖面上,伴随着流动的灯彩,一起将这结冰底下各种诡谲神奇的纹路照耀得通透分明。

莫惊春仿佛一瞬间走进诡魅怪奇的世间。

世有诡奇如此,乃是人力而为,却仿若降有神迹,震骇得人无法移开注目。

公冶启紧紧握着莫惊春的手,带着他踏足冰层。

莫惊春这才觉出他们方才更换的靴子另有所图,可以方便他们一步步走在冰层上,无尽璀璨的光彩落在他们身上,也倒映出冰下的瑰丽奇迹。

直到他们上了船。

大船只有两层,最顶上那层却不知是用琉璃还是别的物什做足了装饰,将四面都显得通透,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如此绚烂透明。

公冶启牵着莫惊春在二层坐下,那里正是暖和异常,将莫惊春通身的寒意一概拂去。帝王亲自为莫惊春解下大氅,伸手摸了摸莫惊春的后背心,笑着说道:“还是暖的。”

莫惊春:“……陛下费心了。”

光是刚才那一瞬走来的震撼,就足够将莫惊春拉入这瑰丽的画卷中,直到眼下,心神仍然是震动。

公冶启:“夫子喜欢便好。”

他像是后知后觉地拍了拍手,蓦地出现好些个人。他们的出现就跟他们的人一般诡谲莫名,几乎都是藏在暗影里。

公冶启笑着说道:“这十个人是一直跟着夫子的暗卫,如今他们都是夫子的。”

莫惊春挑眉,猛地看向公冶启。

帝王笑着摩挲着还未松开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将一枚令牌交给莫惊春。那枚令牌看起来没什么别致的地方,只是小巧得精致。

“现在,就算夫子叫他们杀了寡人,他们也会立刻动手。”

公冶启笑起来,“不如夫子试试看?”

莫惊春脸色微变,将令牌紧握在手中。

公冶启见夫子不动,便说道:“下去。”

那十个人佁然不动,只跪在莫惊春的身前。

莫惊春看向公冶启,帝王则是朝着他摊手耸肩,一副无赖率性的模样。莫惊春只得无奈地开口,“你们……先下去罢。”

那些人闻声而动,立刻消失在莫惊春的眼前。

正始帝这是将十把凶悍杀器放在了莫惊春的手中,而后还能听到帝王不紧不慢的话,“他们别的没有,唯独一桩是最要紧的。但凡是主子,一旦出事,便会拼死相护。”

莫惊春的脸色微变。

正始帝拍了拍莫惊春的手,笑着说道:“夫子,这不过是小小一桩礼,可莫要想别的了。

“今夜,大礼却是寡人自个儿,若是夫子不陪寡人不醉不归,可是不能够的。”

他说着恬不知耻的话,却半点都不让人觉得厌烦,甚至将莫惊春逗笑了。

只见帝王揭开酒封,亲自给莫惊春倒酒。

莫惊春握住那杯澄澈的酒水,却被帝王牵住手腕,旋即勾过莫惊春的胳膊,仰头吃下了第一杯酒。

他的动作很快,甚至没给莫惊春后悔的时间。

俊美漂亮的艳兽眼底幽暗,视线滚烫得莫惊春几乎移不开眼。

他垂眸,看着他们暧|昧的姿势。

良久,莫惊春仰头,也吃下了那杯交杯酒。

公冶启笑了。

这才慢慢松开了莫惊春的手。

所谓酒席,便是有酒有菜,有人,有话,也有得谈。

莫惊春和公冶启甚少有这种闲暇的时刻,更多数是他们剧烈无比的交锋,情浓狂暴,却未有风平时。

如此两相对坐,偶尔闲谈,不说话时,便是轻轻一碰。

却也是妙不可言。

莫惊春以手背撑着下颚,慢吞吞地吃着这杯酒,眼角是淡淡的红晕。他有些微醺醉意,眼底倒映着公冶启的模样,只觉得陛下哪里都好看。

公冶启:“夫子在看什么。”

莫惊春:“你。”

公冶启:“我有什么好看?”

莫惊春吃吃笑起来,“陛下,哪里都好看。”

公冶启举杯的动作微顿,也看他。

莫惊春的手已经在怀里摸索多时,最后掏出来一个盒子,慢悠悠推到了公冶启的面前。

帝王早就看过这个盒子,但因为上面贴着条,他并未打开。

如今见莫惊春将其推到自己面前,便主动将其打开。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颗圆润饱满的毛毛球弹了出来。

也不知道卫壹找的绣娘究竟是怎么做的,这颗毛毛球按起来是软绵绵的,一松开却有足够的劲道再弹起来,搓起来外表还跟从前一样柔|软舒适,更是通体雪白。

公冶启的手指碰了碰,那熟悉的触感让他眼底幽暗,“夫子从前梳下来的毛发,是攒起来了?”

如此熟悉,自然是兔毛。

莫惊春:“……攒了一些时候。”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迟缓,好半晌,才说完。

公冶启知道莫惊春的酒量不好,今天因着他受伤,其实换过的酒度数极低,压根就跟花酒果酒没什么差别,可便是如此,夫子居然也能吃醉?

他摩挲着这颗熟悉又陌生的毛毛球,心底翻涌起诡谲晦涩的念头。

哐当——

莫惊春的酒杯跌倒在桌上,他的手摸索了两下,却是捉住了公冶启的手腕,他诡异地僵硬了一会,“陛下,是我做得还不够吗?”

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像是打蒙了公冶启,也让他没了动作。

可是吃了酒后的莫惊春却是倔强,帝王不回他,他便也直愣愣地看着公冶启,仿佛是在看尽他那无尽的黑暗偏执。

公冶启爱极他的眼,却也恨极他这双通透的眼。

他抬手捂住了莫惊春的眼。

莫惊春眨了眨。

小扇子般的睫毛便也扇了扇公冶启的掌心。

痒痒的。

“是,也不是。”

正始帝的声音在晦涩黑暗里传了过来,透着试探的狐疑和扭曲执着,却是不疾不徐,“夫子应当知道寡人贪婪恶劣的本性才是……”

他俯了过来,咬住莫惊春的唇。

不管多少,仍是不够。

小扇子又在公冶启的掌心扇了扇,有点痒。

莫惊春慢吞吞地说道:“就算我只喜你一个,也是不够?”

正始帝低低笑起来,那笑意却只让人觉得恐怖莫名,只想蜷缩在一处,以躲避不知何时出现的危险。

“夫子何尝只得我一个?”

眼前的黑暗消失了一瞬,还未等莫惊春看清,又一道暗色压了下来。

莫惊春慢了一拍,摸了摸,困住他视线的,却是帝王刚从莫惊春身上截下来的腰带。他被公冶启放平躺下,身下的地方滑嫩温暖,不冷,他便也没动。

只乖乖地仰着头,即便看不到,却也似乎在看着公冶启。

他今日刚受伤的地方被大手摩挲着,动作很轻。

“夫子的心里,藏着万民,想着天下,念着莫家,独我一个,也不过是其中较为重要的一人。”

却也并不是最重要。

公冶启每说一句,顿一下,便要解开莫惊春一件衣裳。

苍白冷寂的月光落下,正洒在他身上。

却是无比的白。

白得刺目,黑得浓郁。

红,也红得撩人。

公冶启喃喃地说道:“夫子是不是还想问,我可是在生气?”

身下那漂亮的人便也诚实地点了点头。

公冶启亲了亲胸|前的翘起,听着突突的心跳声。

因为莫惊春的诚实。

怪物恶劣地笑起来,“是呀,夫子。”

他狰狞地露出极致的恶意。

“我非常,非常生气。”

尽管只是小小的伤痕,却是刺目厌恶得很,正始帝在得知消息的时候,面上平静得像是无动于衷,手指却几乎生生捏碎了扶手。

暴戾的眼神看向刘昊,浓重杀意压弯了刘昊的脊梁。

“人呢?”

“已经全部关在天牢。”

正始帝紧闭双眼,暴虐的怒火仍在咆哮,仅仅只在片刻前还在思索莫惊春生辰的帝王如今却几乎被杀念所吞噬。

……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一个诡谲凶残的声音在心里响起来。

便登时能要了他的命去!!

脆弱。

公冶启在碾碎骨头的时候,冷漠地想。

人果真太过脆弱。

一个意外,一个疏忽,便有可能造就惨烈的后果。

仅仅只是想象,帝王都几乎要窒息。

他巴不得将莫惊春吞下去,整个揣在心里,藏在腹中,是否如此,便不再有这等疯狂残忍的念头?

今日是莫惊春的生辰,公冶启本来是想忍下。

还有未说完的话,更有未送完的礼。

可即便是醉倒的莫惊春,对公冶启的情绪感知却也非常敏锐。

又或者……正是因为他“吃醉”了,才会比平时更加肆无忌惮,更加……

全然的赤诚。

他整个都被迫袒露出来,就连一分一寸,都再无庇护。

分分寸寸都暴露在公冶启的眼中,那扎人刺骨的视线逡巡着,即便被遮去了视线,却仿佛也能感觉到那充满恶意的视线,仿佛是粘稠诡异的舔舐。

莫惊春蓦然抖了一下。

公冶启的眼底随着这细细密密的颤抖而疯狂,连手指都仿佛要痉挛起来。

夫子……

难道他不知道?

纵是半寸柔|软和退让,都只会被凶残地得寸进尺。

一只手按在莫惊春的胸膛上,强硬的力道几乎要将他的心生生挖出来。耳边只得恶兽充满扭曲疯狂的字句喃喃,“夫子既想纵我,那这一次……

“我贪心一些,也是可以的吧?”

莫惊春霍然睁开的眼底,乃是一片清明。

却是逐渐颤抖起来,蒙上了水汽和失措的茫然,比吃醉了还要朦胧。

就像是下了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