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东府。

本是寂寥的府邸,在主人来时,便变得灯火通明,那无数屋檐蔓延开去的灯流,煞是漂亮。

莫家的马车停下时,莫惊春刚掀开车帘,便看到了站在府门前的人。

他面露讶异,踩着脚凳下来,“陛下?”

帝王竟然站在府前相迎。

公冶启:“想早些见到夫子。”

莫惊春今天白日心口那团炽热的火焰好像再度翻滚起来,烫得他总想伸手去碰,下意识移开了眼。

两人一同踏进东府。

莫惊春:“陛下特地招臣过来,是为了秦王的事?”公冶启停下脚步来看他,莫惊春沉默了半晌,将之前的话又说了一遍。

“陛下特地招我过来,是为了白日的事情?”

公冶启稍显无奈,“你这说辞,倒是跟之前,有什么不同?”

莫惊春淡定地说道:“我改了。”

又跟没改一样。

“秦王找上门的事情,夫子怎么看?”

莫惊春敛眉,陛下在埋汰他称呼的时候,自己的称呼又何尝不是乱七八糟呢?

莫惊春:“秦王是什么态度,我倒是不清楚。但是康王……如此不合规矩的事情,许是康王府上,出了什么问题?”而这问题,又刚好和小郡主有关。

这才会致使康王想匆匆忙忙将小郡主嫁出去。

一时间,想要找到个符合康王府身份的人,却不简单。

一来,小郡主的年纪毕竟大了些,二来,这么着急,肯定会有人怀疑是不是有什么缘故,总该有些顾虑。

会看上莫惊春,最先是他那侯爷的封号,其次是莫家的门槛。

这两者,才会让康王忽略了莫惊春的年龄和已有过妻的经历,然正是因为康王连这个都可以忽略,才足以说明,康王府现在面临的问题,必定比这个还要严重!

正始帝听完莫惊春的话,露出个淡淡的微笑,只是这笑容却充满了肃杀的凉意,“夫子说得不错,那小郡主被骗失|身堕胎,如今正急需找人来填窟窿。”

莫惊春微顿,脸上露出淡淡的不喜。

他虽同情小群主的遭遇,可康王这番,是和秦王联手来算计他?

不,秦王应该不知内情。

至少明面上,康王肯定不会告诉他,不然那依着秦王的作派,他不会在明知出了这样的事后,还要来牵桥搭线。

……然,以秦王的敏锐,必定也能发觉这其中的不妥。

明知如此,还要为之,秦王的心思,怕也是另有所图。

莫惊春:“康王此举,却是有些……”

他就不怕和莫家结仇?

正始帝幽冷地说道:“康王是这皇室亲王里头,唯一一个确切对皇位毫无兴趣的王爷。他平生最好|色,在因事被圈禁京城前,他在封地上,有数千名美眷。”

莫惊春:“……”

确实有所耳闻,但所知的数量,却没有陛下所说这么庞大。

正始帝冷冷笑道:“那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因为得罪了父皇和太后,所以被禁足京城,如今无诏不得出城,这几十年倒是没把他憋成老王八!”

莫惊春微蹙眉头,突然想到之前在交泰殿时,陛下发疯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康王,次之才是张家。

以陛下对张家的态度,居然还能让康王排在前头,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

莫惊春:“陛下,康王既然如此决断,怕是也不在乎跟莫家闹矛盾。此事有他私心,不过陛下放心,明日此事就会处理。”

他这话是生怕陛下做出什么,却也是在回绝康王的意思。

莫惊春已经许久不曾想过婚姻之事,现在有了桃娘,已经算是足够。

再有旁事,怕是要闹出乱子来。

莫惊春的话,并不得正始帝满意,他背着手踱步,“夫子打算怎么处理?”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明日父亲会亲自登门。”

他原本是想亲自登门,却被莫飞河拦住了。

正始帝想起来莫飞河早些年的脾气,可不好。

别看现在莫飞河看着敦厚,可当初永宁帝还特特点过莫飞河,说他就是面上看着老实,其实脾气暴躁得狠,还特别喜欢算计,从前要是谁给他盯上,肯定落不到好。

正始帝似笑非笑地说道:“亲自登门回绝……不会到时候,寡人就听到康王的哭诉,说是你爹,将他给揍了一顿?”

莫惊春严肃正经地说道:“父亲绝不会如此。”这些年,莫飞河变得越来越沉稳,至少在他们两个儿子面前,从来都是如此。

莫惊春陪着正始帝走了一段路,方才看向陛下,忍不住说道:“陛下,您最近晚上……可还好?”

帝王淡淡开口,“倒是没什么大碍。”

他看着莫惊春的眼神,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夫子这是在担心我?”

莫惊春:“是。”他甚少有这么诚恳之时,就是陛下听了这话,也是一愣。

莫惊春即便是匆匆来临,他的衣裳也是一丝不苟,绝不会有半点紊乱。从前,至今,现在,往后,莫惊春就如同不变的河流缓缓流过,世事变迁,唯独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可正始帝看着他,却是熟知他身上任何一处敏|感。

每一处,都是正始帝亲手挖掘,亲自品尝过,每每如此,他都有种饥|渴的畅快|感。

“您今日送来的信笺上,那字迹上,总给人一种凌厉的杀意。

“是因为……康王殿下吗?”

莫惊春叹了口气,眉梢透着少许无奈。

正始帝便也说道:“是。”

良久,莫惊春抿唇:“陛下何必担忧,我是不会答应的。”

不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莫惊春都在正始帝的身边困了这么多年,该看的,不该看的,他知道了那么多。

不论是生是死,陛下都不可能放手。

莫惊春已经做足了准备。

正始帝却偏要执拗地挖开这层所谓的掩盖,将最底下那层也挖得干干净净,“夫子如今,究竟是被寡人逼得不得不习惯,还是真真对寡人有情?”

莫惊春微怔,他没有移开眼,却也没有立刻回答。

窗外冰凉的月光铺满了整个庭院,寂寥的寒意吹过,卷走秋日的肃杀。

帝王的话,就跟擦过水面的落叶,多少荡起涟漪。

莫惊春沉默了片刻:“陛下,不论是哪一种,只要陛下不离,臣便不弃。

“如此,也是不能够吗?”

痛苦不堪的感觉逐渐消退在梦里,如今余下的,确实是正始帝近在眼前的好,可莫惊春不是那种记吃不记打的人。

他可以谨慎地让渡出一部分的距离,再好好安生地呆在彼此的界限内,即便如此……对正始帝来说,还是不够吗?

自然不够。

莫惊春的动摇,莫惊春的忍让,莫惊春的退步,那确实是在一步步退。可正始帝最想看到的东西,夫子却如同守财的吝啬鬼,怎么都舍不得交托出来。

正始帝久久地看着莫惊春,“寡人有得是时间。”他移开眼神,俊美脸上毫无半点挫折感。

“数年前,夫子又何尝想过,会和寡人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呢?”

既然也是前所未有,那一桩达到了,另一桩,为何不成?

莫惊春蓦然说道:“陛下可曾后悔过?”

他这语气与别时不同。

帝王的侧脸被暗色吞没,黑沉眼底是翻涌诡谲之色,语气却是明亮轻快得很,“不。”

他道:“从不后悔。”

他的语气阴鸷幽深,不像是在述说情话,更似要将莫惊春拆开来,吞下|腹中才算数。他低低笑了起来,那从一开始就让莫惊春觉得诡谲冰冷的恶意丝毫不退,反倒是随着陛下的话语变得更为嗜杀。

“如果从一开始便没有强求,便连此刻的欢愉都不曾有。”他露出宛如捕食的微笑,偏执地说道,“夫子与我,乃是全然不同。不如此,岂非一世到头,只能背道相向?”

公冶启不许。

梦中无数人命缠绕,杀意冲天,巴不得拖着他一起死。

“寡人偏要勉强。”

他就跟只贪婪的巨兽一定要抱着柔|软的猎物一般,险些将莫惊春给闷死。

夜黑风高,康王府上,老康王正沉着脸色来回走动。

坐在他下首的,却是一个娇滴滴的美妇。她长相柔美漂亮,一颦一簇皆是动人。正是这些年康王府上最是得宠的一个侍妾,虽然是侍妾,但她也是康王府的侧妃。

正是这几年被康王给提起来。

如今侧妃坐在康王的面前垂泪,那可怜的模样,可当真是让康王的心都化了。

这位便是小郡主的母亲。

其实康王之所以会这么宠爱小郡主,完全是因为她的母亲。

女凭母贵。

她是在康王被囚在京城后,方才入府的,其实也已经有将近二十年了。康王是可是个老淫|虫,她能一直盛宠到今日,倒是也有几分能耐。

康王无奈地说道:“莫要再哭了,本王这不是在给娇娘找法子吗?”

侧妃哭着说,“可是娇娘才十八岁,那莫惊春都三十出头,王爷怎么舍得将她嫁给一个鳏夫呢?”

继室总是比不得前头的那个尊贵。

康王一想到这个就来气,咬牙切齿地说道:“若不是你那远方亲戚,会让娇娘闯出这么大的祸事吗!”

那邹玉,正是侧妃的远亲。

当初听侧妃说,她远方侄子要来京城赶考,康王并不将这当做什么重要的事情,虽苦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