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陛下的眼神可比之前要露骨许多,从前他虽然也是这样,却不会如此外放,以至于莫惊春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这两日他没猜出来陛下到底修改了什么常识,可莫惊春却肯定正始帝绝对没有浪费这两日的时间,尤其是今日。
今天他居然睡到下午,醒来之后那种怎么都睡不够的错觉,仿佛昨天半夜他做了什么事情。他和陛下睡在一张床上,又是深更半夜能做的事情,可不就是只有那件吗?
可是莫惊春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他的记忆里,他只不过在纠结了一会儿他们的姿势就沉沉睡去了,而且睡得很香。
难道昨夜陛下弄的是什么更改记忆的常识不成?不过这玩意儿能做常识吗?
莫惊春陷入沉默。
可想不起来的事情,就是想不起来,思考也是无用,莫惊春就放弃了。
他还不如想想等他出宫回家之后,他要怎么跟大嫂还有家里两个孩子解释他这两日夜不归宿的时候,究竟在外面做了什么?
那才是头疼。
“中侍官,太后娘娘来了。”
外头德百苍白着脸进来了。
德百,就是在每一次刘昊有事无法跟在皇帝身边时,会替代他的位置,跟着陛下进出的内侍,这个内侍算得上是刘昊的徒弟,不过这两日他都被刘昊指去服侍莫惊春,就没跟到殿前去。
虽然刘昊头疼陛下的毛病,可是在头疼之余却不妨碍他给自己争好处。
毕竟现在除了正始帝身边,不就只有莫惊春这里是最好?
皇帝满心满眼,都只有莫惊春一人,在他身边进出可得脸了。
但是德百说的这话,却也让刘昊的脸色微变。
刘昊只忠于皇帝一人,甚至曾经敢于在太后面前拦住他,所以其实刘昊在太后面前是不怎么得脸的。太后居然在正始帝不在长乐宫的时候过来,难道是她听到了什么风声?
刘昊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也是不奇怪。
这两日陛下在长乐宫呆的时间,可比往常还要多上许多。
莫惊春脸色微白,也猜到了同一个方向。
太后这一次特特过来,怕就是想知道这宫里是不是藏着人。
她知道她的皇帝儿子痴迷上了一个男人,可是这个男人究竟是谁,皇帝却从未说过。
太后曾经想过去查,可是到底慢了一步,当年贤太妃和四皇子五皇子那一茬,她为张家免去了责罚,也就捏着鼻子应下了这事。
之后,就算太后再想查,正始帝也把所有的线索都毁得一干二净。
这几日因着老太医的说法,还有正始帝的表现,太后时常担心陛下再出什么问题,所以比平日里更盯着皇帝的情况,也就发现了这长乐宫的异样。
如果当着正始帝的面,皇帝肯定不会让她查出什么,所以今日趁着皇帝去御书房的时候,太后就带人到了长乐宫外。
太后未必是想做些什么,她只是想抓住这个踪迹。
刘昊果断说道:“德百,带着宗正卿去密道。”
莫惊春是万万不能够暴露在太后面前!
现在太后是不会做些什么,可是将来就说不得了。
太后可以忍着皇帝宠爱一个男人一年两年,可她又能够忍受几年?
莫惊春确实不想和太后对上,却也没想过他需要藏起来。
莫惊春微蹙眉头:“难道太后还会搜宫不成?”
德百一边带着莫惊春往偏殿躲去,一边苦笑着说道:“太后当然不会这么做,可您觉得太后娘娘特特到这里来只会满足看上一眼吗?”所以太后娘娘必定还有别的法子,可以逼得那人不得不自动现身,所以为了防止这个情况出现,他们才要将莫惊春送走,至少远到听不到殿中发生的事情。
这就是朝臣和宫人的不同之处。
朝臣在外听到的是太后行事落落大方,善待宫妃侍从,可生活在皇宫内的宫人才会比他们更知道太后的手段。
太后虽然不是那种阴狠之人,却也绝不是能等闲忽视。
前殿,刘昊正在欠身和太后说话,赔着笑说道:“太后娘娘来得不巧,刚才陛下已经去御书房,怕是得有一些时候才能回来。”
太后穿得雍容华贵,手里抱着一只有趣的狸奴,正有一双冰雪可爱圆溜溜的眼睛。太后不紧不慢说道:“那倒是,有些不凑巧,皇帝既然去了御书房,那哀家就在这里略坐坐等他回来吧。”
太后就像是没什么事一般坐下来,抱着那只娇俏可爱的狸奴逗弄着。
那只狸奴通身雪白,爪子还是粉|嫩粉|嫩的,声音娇娇的,在太后的怀里咪|咪叫着,又蹭了蹭太后的手掌,实在活泼可爱,就连是伺候的宫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刘昊看着那只可爱的狸奴,虽然眼神不露,心里却像是如临大敌,实在不敢轻忽。
果不其然,过了没一会儿,那只狸奴突然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发出一声惨叫跳下太后的怀抱,开始疯狂跑动起来,饶是刘昊一直盯着,抄手一捞,居然也没捞到!
人的身体毕竟比不过动物的灵活,只见那只发狂的狸奴四处窜动,从这边跑到那一边,险些一股脑跑出殿外,窜得飞起,太后脸上满是焦急担心,急忙让跟她过来的宫人去抓,言语间满是担心。
太后这倒是明谋。
而这只乱跑的猫儿也实在是争气,一股脑居然真的跑到皇帝寝宫去了。
皇帝的寝宫自然不是常人能去得了的,可是常人去不了,难道太后也去不了吗?
就见太后淡定自若进了皇帝寝宫,绕了一圈又出来,笑眯眯说道:“这宫里的摆设倒是与从前有所不同,难道是皇帝喜好有了变化?”
刘昊:“是这两日陛下让换的。”
太后挑眉,倒是不说什么。
这两日让换的,可以说是皇帝性情大变,突然有了别的念想;也可以说是皇帝养在宫中那人,与他有着不同的喜好。
有了这么一出,太后在宫里并未久留,抱着那只找到的狸奴匆匆离开了。倒是之前自己说要留下来等待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莫惊春站在后殿内,忍不住摇了摇头,心里倒是觉得有些无奈。
他并未真的入暗道,因为他觉得太后不会这么做。
刘昊认为她想捉人,可莫惊春却认为太后只是想确定首尾,并不会真的做什么。德百劝不动他,就跟着他在后殿等着。
果不其然,太后甚至都没考虑过让旁人去搜,只是借由狸奴的名头做事。
莫惊春叹了口气,瞧瞧这叫什么呢?
正始帝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面沉如水入了长乐宫,就看到莫惊春正站在窗前看书。
他不仅是看,还在低低朗诵,像是从前读书夫子教导的那样。
读书百遍,其义自现。
多读上几遍,有些东西总归融汇贯通,这是部分夫子教导的方式。
莫惊春虽然不十分赞同,但他也并不反对,多读几遍总归不是坏事。
他背对着宫门慢慢踱步走着,走上一步就背几句,再走一步又背了几句。
那清清朗朗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来,仿佛平息了正始帝在进殿前汹涌澎湃的怒意。
怒意仿佛凭空掀了起来,在听到暗卫说话时,又化作奔腾波涛的怒海,几乎无法阻遏。
正始帝其实比常人更能敏锐觉察出自己的变化,他比从前更加不能够轻易动怒。
一旦发怒便难以阻止心里的暴戾,由此他把这些杀戮火都发泄在了近日呈上来的案子。倒是让那些案情责罚显得严苛了许多,不过发泄在罪犯身上,总好过莫名其妙再死上几个。
正始帝虽算不得有心之人,却也懒得再造杀孽。
因为莫惊春不喜欢。
他既然不喜欢,那就少做一些就是了。
“哪只被母后拿来做筏子的狸奴呢?”正始帝止步站在殿门,痴痴看了一会儿莫惊春的模样,方才和刘昊说话。
“哪一只狸奴?”岂料莫惊春倒是敏锐,“今日太后抱过来的那只吗?”
他站定,回过头。
他淡淡笑了起来,“还挺可爱的。”
正始帝止住话,摆摆手让刘昊下去,“子卿喜欢这些东西?”
莫惊春:“家中侄子异常喜欢。”然后他略显无奈,看了一眼陛下,“难道您忘了吗?莫家府上可还有您送去的不知多少只爱宠,可把他们高兴坏了。”
不管是狸奴还是狗狗兔子尤其多,不过因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后面侄子总算送了一些给玩伴,让府内的兔子保持在一定的数量。
毕竟兔子在发|情期的时候,可不知道能生出来多少窝小兔子。
正始帝一本正经说道:“狸奴能有多可爱,寡人倒是觉得,只有兔子才是世间顶顶可爱聪明之物。”
莫惊春:“……”
他默默背过身去。
公冶启大笑,走到莫惊春的身边,搭住他的肩膀,推着他往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说道,“今日就算子卿大大方方任由母后检查,那也没什么所谓。”
莫惊春蹙眉:“不可。”
太后那模样显然是不会接受的,而莫惊春他自己和陛下勾勾痴缠,彼此的事儿都还没说清楚,怎能做出这样的应对?
正始帝的笑意褪|去,淡漠地说道:“为何不可?”
莫惊春紧蹙眉头,张口要说话,就又被正始帝的动作拦住,“罢了,子卿不用说了。”
莫惊春又猛地住口。
他微愣,总觉得自己过于听话了。
正始帝回望着今日异常听话的莫惊春。
他用常识修改器修改了莫惊春的一条常识,以至于今日莫惊春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有一种止步不前的柔|软,像是完全无法抗拒他所说的话,他的身体,他的意识,他整个人都为了他的语言而动。
这确实让人愉悦。
可这也不是完全的莫惊春。
他想要的,他渴求的,踏实之入味的,并不是这么柔顺温和的莫惊春。
所以在过去一日之后,正始帝才不得不放弃了曾有的想法。他想要的是那个完整的莫惊春,而不是这样的莫惊春。
罢了。
来日方长。
“子卿不是说今日还要回家去吗?那我也不阻拦你。”正始帝俯身在莫惊春的耳边说上几句话。
莫惊春的耳根当即发红,猛地远离了皇帝。
“陛下!”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那些话听起来是胡言乱语,却让人整个耳朵都麻了,莫惊春忍住要去揉搓耳朵的冲动,蹙眉说道:“慎言!”
正始帝只是笑了笑,就让人带着莫惊春回去了。
莫惊春身上穿着的是宫内做的常服,等要离开,自然是换做官袍,等到他抵|达莫府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天黑。
莫惊春急匆匆地赶到正院,桃娘正坐在院内,抱着个小小的风车在吹。
听得外面的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小脑袋,在看到莫惊春的时候当即露出高兴的神采,猛地起身朝着莫惊春小跑着过来,抓着阿耶的衣服抱住,“阿耶,你这两日去了哪里?”
莫惊春笑着说道:“陛下派我出去做些事情。这两日,桃娘听话吗?”
桃娘依偎在莫惊春的怀里,小声说道:“听话,桃娘还帮着伯娘照顾安娘了。”在逐渐意识到徐素梅的疼爱后,桃娘也总算将称呼改了过来。
在屋内的莫沅泽听到动静,忙冲了出来,“小叔,桃娘这两日一直等你,可是着急坏了。我都与她说,小叔是去做大事的,可她还是不听。”
莫惊春心里无奈,也怪那日出去着急,不然留个口信,或者和桃娘见面说上几句,也不至于如此。
不过那时候,正始帝怕是不会给他留下足够的时间。
莫惊春抱着桃娘去见了徐素梅,正在哄着安娘的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若不是知道你的脾气,我怕是以为你在外面安置了外室,不敢带来家里。”
莫惊春一顿,苦笑着说道:“大嫂就别打趣我了。”
外室?
莫惊春下意识想到了公冶启,然后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可真吓人。
徐素梅和他说了几句,就留了时间让他和桃娘说话,等莫惊春哄玩桃娘回屋去,已经有些晚了。只是再晚,莫惊春还是叫了水,想去洗个澡。
等他踏入木桶时,心神一松,在他不自觉的时候就有些白色融在热水里。
而莫惊春半点都没有察觉,在洗澡时候,低头看到一些暗红,也只是觉得奇怪,只以为是蚊虫叮咬,半点都没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
就像是他的脑子一直在屏蔽这些东西。
直到从头到尾都洗了个干净,莫惊春这才拖着泡软了的骨头瘫在床上,眼睛眯上刚要睡着,突然猛地睁开眼。
——“等回去后,子卿在睡着前要沐浴,将里外都洗得干净。”
——“要睡着时,昨夜子时后的事情会再现。”
——“子时降临前一瞬,子卿,你会越过极限。”
莫惊春身体用力一滚,与此同时,几乎带着哭腔的尖叫后半截死死地压在了被褥里,身体僵直地抽|搐起来。
夜色如水,霜落屋檐。
寂静的屋内,只有一人痛苦的挣扎。
子时。
像是一切都按下了暂停,莫惊春狼狈绝望地晕了过去。
皇城,长乐宫。
已经到了子时,正始帝却仍没有安歇。
他背着手在月下踱步,一半露在月光,一半藏在暗影的脸庞显出几分诡谲莫名的笑意。
那笑容分明是挂在他的脸上,可是不知为何却更像是凶残暴戾的巨兽露出桀桀的笑,尤其恶劣,尤其有趣。
背在身后的手指死死扣住胳膊,几乎掐进去肉里的凶恶才阻止帝王现在离宫去的欲|望。
至少得做个人。
正始帝应了莫惊春这些天不要乱来。
当然乱来这个范畴十分之广,这位陛下如今只将其区区限制在不出宫找他。
这已经是难得可贵。
他想起昨夜莫惊春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惜。
正始帝就是个恶劣的坏种。
他是答应让莫惊春出去,可他尤为不满,异常恶毒,怀揣着暴厉的黑心,也要让子卿好生尝一尝爽。
在清醒的时候。
昨夜子卿沉睡不醒,虽也别有一番风味便是了。
这个时候,该是子时。
正始帝站定在殿中,手指抵在鼻间,古怪地笑起来。
“子卿,子卿……”
他低低叫着,愉悦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