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是时,东宫中常侍是永宁帝派来的老宦官,性格古板严肃,自持自己乃陛下指派,常与太子起争执。

小太子性情率真自信,被其强压在东宫,不过月半就气得他翻了墙头出去。

这敏捷身手,吓煞旁人。

后头说是在宫道被刘昊给找着,还不到七八岁的小宦官怯生生地说道:“中常侍对殿下态度傲慢,然他虽出自长乐宫,却非殿前,按理是归后宫管辖。而皇后娘娘定然是偏爱您的,何不趁当下中常侍不在,与娘娘说个分明?”

小太子的手中握着他特地回演武场拿回来的趁手武器,露出个促狭的笑容,“不错。”刘昊所说内容小太子心中不是不知,只不过他气性大,怎容得人在他地盘上放肆。到底还是先将中常侍套袋揍了一顿,再高高兴兴去了凤鸾殿撒欢,将皇后气得又恼又笑,最终还是遂了他的意思撤走了那人,空了位置。

待回去,他还特地去长乐宫,将永宁帝气了一通,最后这小泼猴跑了,还在长乐宫正殿留了一串泥印,让永宁帝活生生气笑了。

刘昊就是在那之后被太子捡回去,最后一路爬到了中常侍。

张千钊:“……”他反而是听得忧心忡忡。

太子报复心强,打小气性大,主意又正。这样说好是好,可要是拗了性,实在难拉回来,想要说服太子可不是件容易事。

莫惊春:“你担心那些作甚?再如何,他在一日,东宫只能是他。”

他说这话时眉目平静,手中持茶盏,宛如在说一件笃定之事。

张千钊心头一跳,摇头笑道,“虽然你与太子性格不合,却当真是个师父模样。”倒是显出几分护短的模样。

莫惊春干干一笑,他们莫家从父亲到兄长都是保皇党,不论上头有什么想法,他们都是不打算站队的。而他如今被划到了东宫,自然是要为太子着想。更别说他身上那精怪……唉,他心里叹了口气。

只是他所说,也确实是心中所想。

教导东宫虽非莫惊春所愿,可太子的天赋却实在让人惊喜。若非有精怪的出现,莫惊春对储位之争都是抱着一种漠视的态度……可如果精怪是为了力保太子登基的话,那或许他确实该好生看待。

莫惊春这十年虽然消沉了些,却没有移了性。在熬过最初的不满与抱怨,他总算比之前更主动思考精怪的想法与任务。

再过两日,他在朝堂上听着惯例的口水战,总算看出些端倪。

陛下似乎有意为太子赐婚。

东宫已有太子妃一名,侍妾两位,在诸位皇子里算是少的。而太子对男女之色的兴趣缺缺,总归去不了几日。而他上头,除了大皇子那边的嫡子外,其他兄长陆陆续续都有了消息,唯独东宫。

永宁帝此举,也是为了东宫好,然太子这态度,怕是不愿。

下了朝,莫惊春刚往外走,就被刘昊匆匆叫住,说是东宫有请。今日并非他轮值劝学殿的时候,莫惊春心里微讶,跟着刘昊往东宫走。

“刘公公可知道殿下,是为何事?”

刘昊心里有数,要是对着旁人,或许还不会说什么,对着莫惊春,就难免提点一两句,“最近殿下的脾气大,你注意些。”他揣在袖子里的手指伸出来一根比了比上头,然后又道,“还有,殿下似乎看上你的文章。”

莫惊春险些脚下一个踉跄,他的文章?

思来想去,唯独之前广润县的那篇被太子取了去,难道是里面有甚出格的地方?他的心里难免惴惴,却也不好再问。

刘昊嘴巴严,碍着情分才愿意说几句,不能贪多害了他。

等入了东宫,就看到殿内跪倒着一片人,所有奴仆都以额触地,瑟瑟发抖,光是那颤抖的身体足以看得出来其恐慌程度。刘昊怎知自己前脚出去还好好的,后脚回来就跪倒了一干人,而殿下显然不在东宫!

靴子踢了踢身旁的奴婢,刘昊问:“殿下呢?”

“……殿下,殿下刚刚得知刘姬冲撞了太子妃,害得太子妃险些小产……”那奴仆颤栗着说话,显然不能忘却方才太子的暴怒。

刘昊大骇,他心知如今的殿下不生气则已,一生气必然要折腾得天翻地覆,任是谁都讨不得好去!更别说太子妃险些小产……这先前从未听过太子妃怀有身孕的消息,这一爆出来便是这般凶险,刘昊心里也是要打鼓的。

莫惊春那头更是尴尬,这些本该是内宫阴私,他好死不死撞了上来,岂不是要命?

正当刘昊犹豫是要急急跟去还是要在这里且等等的时候,整齐又稍显慌乱的脚步声传来,间或一道急促重声的步履,太子带着一干侍从霍然出现在殿门口。

那张脸上犹带着阴森戾气,待看到莫惊春的面孔方才顿了顿,仿佛刚刚想起他招太傅来一事,“如此正巧,夫子,且换了这身衣裳,随孤出宫去罢!”

这下莫惊春不仅是尴尬,更是头疼。

太子要出宫可不是小事,身边不跟着成群的人可不行。可那句“换衣裳”的话,却立刻让莫惊春明了太子的打算……这是打着微服出宫的念想啊!

刘昊当即就跪下了,“殿下,这出宫……”

太子阴测测地说道:“不想滚去掖庭就闭嘴。”

刘昊的嘴巴嘎巴就闭上了。

太子的怒气显然犹在,行动非常之迅速,即便是莫惊春有异议也被裹挟着带走,直到真的出了宫,听到官道外喧闹的人声,莫惊春的嘴巴才动了动,勉强吞下了将要出口的话。

按照以往,莫惊春肯定会劝说,可是子嗣的问题正是太子眼下的困境之一,太子心中郁郁实在正常,索性住了口。

反正刘昊现在肯定比他更痛苦。

不过太子也没胡闹到那地步,除了莫惊春和刘昊外,他身边还跟着六个人高马大的侍从,光是站在那里,街道上就无人敢靠近他们一行,生怕冲撞了中间那个明显出身不凡的青年。

京城的官员满地走,治安很是不错,就算有人多看上几眼,也就是瞧瞧。太子比其他人还要自然,就是冲着热闹的地方去的。

莫惊春跟了一段,大概猜到太子微服出宫的次数就算不多,却也绝不算少。

“夫子平时可有喜欢去的地方?”

太子走在前头,冷不丁地一句话让莫惊春顿了顿。

他平时除了东宫和翰林院,下了值也少有去处,偶尔和几个同僚去吃茶,但次数也少。如此想来,勉强能算喜欢去的地方大抵只有西街?

毕竟家里除了他之外,老夫人大嫂还有侄子都喜欢西街贩卖的那些新奇玩意,莫惊春偶尔路过总会买上一些,那边有几家常去的店都识得他。

听了莫惊春的回答,太子的眼神有些讶异,显然知道那西街是什么去处。

“没听到夫子的话吗?”他气定神闲,“就去那糕点铺子。”

莫惊春不知为何背后悚然发寒。

西街是京城热闹的坊市之一,来往都是年轻的少年女郎,都是一同活泼的气象。太子和莫惊春一行人走在其中并不显眼,只是人多了起来,看得出来那些侍从变得愈发紧绷,戒备着四周。

莫惊春很是体谅他们的心情,忙寻了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