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问新兵:“你们想这样吗?”
新兵们打了个寒战,再次狂摇头,牛大力摇得格外起劲,他是为了让阿哥能好好活下去才换了阄,若魏军让柔然攻入黄河,他的牺牲就没有意义。
独眼龙狰狞地笑着问:“你们想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后回去的家是什么模样吗?想过你喜欢的小阿妹会嫁给别人吗?想过你阿娘生病的时候,你不能在身边照顾,她想念你的时候,你不能去看她,甚至她离开的时候,你不能背她上山给她磕头吗?”
牛大力拼命摇头,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涌上眼眶,却死命忍住了。
“好好打,”老田的声音温柔下来,里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是大汗亲自带着我们打呢,他十二岁出征,英明无双,是天底下最好的将领,就连陷入重围,他都有本事带我们脱困。有那么厉害的大汗领军,再加上我们英勇杀敌,会在这几年内把柔然打败的,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打,狠狠地打,打赢就回家……
家乡有日思夜想的爷娘,有像云朵般的牛羊,有金黄色的麦田,有叮咚作响的清泉,有大片大片的野花,家乡还会有个好姑娘,她梳着乌油油的发髻,穿着绿裙子,鬓边插着白玉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就好像天上的弯月亮,站在山坡上等他。她温柔善良,勤劳能干,会织布裁缝,会喂猪养鸡,还会给娃娃讲故事,故事说得是:“宝宝不哭,塞外没有狼,那年你爹骑着骏马,手持强弩,把柔然那群恶狼杀得片甲不留,让他们不能再伤害我们的小宝贝,所以宝宝能过好生活,长大种田养猪娶媳妇……”
梦想的场景略有不同,可是通往梦想的途径只有一条。
打,狠狠地打,打赢就能回家!
【叁】
行军途中,路过一个被掳掠的村庄。
白骨累累,火烧过的房屋残骸上似乎还有斑斑血迹。
在军书的召集下,就连和尚都举起屠刀来参军了,原来的新兵也变成了老兵,滚到脚下的头颅见多了,从畏惧变得麻木,喷到脸上的鲜血遮蔽了视线,用袖子擦擦再来。大汗亲赴沙场,将军带头冲锋,英勇无畏的魏军拥有至高无上的士气,这是铁与血的交锋,是寸土不让的拼搏,在一场场战役的洗礼下,再废的烂泥也能变成钢铁。
牛大力已经不会发抖了,可惜魏大男不知是什么心理,死活不肯陪他垫底做最丢人现眼的那一个,非要和他较劲,每天不停操练,就是想超过他。作为被同期评为窝囊废的两个家伙之一,牛大力顿感压力,生命诚可贵,面子更重要,少年不服输的斗争心被挑起,就没什么道理可讲,为了不被人鄙视是最差劲的一个,他要挽着袖子拼命上!
魏大男能砍一个敌人,他就要砍两个!
魏大男能砍两个敌人,他就要砍三个!
魏大男能砍三个敌人,他就要砍四个!
他,牛大力,纯爷们!绝对不会输给个死矮子!
魏大男的身高似乎停留在原地,没长过,也没怎么变壮,自从被嘲笑箭术不好后,他下了苦功去练,勤奋得人人都自愧不如。如今在军营里射箭的准头能排得上号,百步穿杨不在话下,奈何天生力弱,开不了强弓,身材又不够威武,总归是个天大的遗憾。老田惋惜说若非如此,他很有可能会被对箭术情有独钟的大汗调去身边做亲卫。而牛大力对自己的马儿疼到骨子里,舍不得它受半点伤,所以最重骑术。他骑术很不错,人和马在战场上穿梭来去受伤不多,挺擅长躲来躲去钻空子杀敌,虽然没啥英雄气概,但很实用。他最自豪的是自己瘦弱的身板终于有了些男子汉的肌肉,个头也拔涨了些,皮肤晒得黝黑,下巴长了好几缕帅气的小胡子,就连阿娘来了也定认不出这神气活现的军大爷是她原本捧在心窝上疼的柔弱幺儿了。
他们俩都不再是拖后腿的废物,都是一名合格的战士。
他们是互相竞争的朋友,也是好朋友。
【肆】
大雨汹涌,急行军。
牛大力放慢马,解开斗笠,递给正在拉扯自己破了的斗笠、被雨水灌得难受的魏大男:“来,换件。”
魏大男白着脸推托:“不用。”
牛大力死都要在他面前挣男儿气概,顺手丢过去道:“你个头矮,冷得脸都白了,我身子骨好不怕雨淋,所以你换上吧。”
或许是那天他太痛苦,雨水中,嘴唇都失了血色的魏大男抬头看了他好几眼,居然没有推脱,伸手接过斗笠换上,细若蚊鸣地说:“谢谢……”宽大的斗笠下,冷得瑟瑟发抖的他越发瘦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