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农太过鄙薄王公官绅,竟认为他们于国家大义上不如小民,此乃悖论!”
“以臣之见,王公官绅大多皆因读书而晓明大义之故,再加上皆非贫困者,有道是富而知礼,岂会因之坏陛下所提议的驿路新政?”
“陛下!”
“非臣妄言,天下执政之误,往往就误在寄希望富贵者守大义而懂情谊,而以为可以不用对其用严刑峻法管束;却认为小民重利轻义,容易刁蛮不讲理;”
“实则相反!”
“本朝礼仪之邦,故即便是小民也知礼明德,而之所以不贵也,则其因就在于重义轻利,否则早已因取巧钻营而富,或自贱身份而投附大族为奴依势而富;”
“而为富贵者,要么本就因轻义重利而显,要么虽其家风虽正,也难免为刁奴所诱,有道是从恶如崩,从善如登,真正能坚守底线而有权势不为恶者,少矣!”
“故臣请陛下为政先防小人而后便君子,对于这些权贵官绅容易借使用驿站而赊欠驿费之事,不可不防!”
“否则,陛下之政虽便民,却累国家之财,而国家之财又取之于民,最终还是累民!”
海瑞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见解,然后看向潘晟:“阁老非经地方,自是不知富贵者之恶,他们在阁老这样的权贵面前,自然从来是敦厚有礼,重义轻利的,但在公利民财面前,则是能多占一分好处从不少占一分的,类若饕餮耳!”
潘晟转身看向朱翊钧道:“陛下!照大司农这么说,那读书识礼还有什么用处?连仓禀实而知礼节也是错的了!”
“人欲难抑,富而知仁,以朕看,都是有道理的,偏信则废,兼听则往往通明。”
朱翊钧则在这时笑着说起自己的看法来。
看上去是和稀泥,但事实也的确如此。
人性有时候在善恶这方面比微粒运动还不不确定,但对于群体而言,人人富足而学识通达,会抬高内部倾轧的难度,使得这个群体的人,要想在内部作恶会显得难度提升。
朱翊钧也知道,即便他任命的执政公卿已经是筛选过的开明派,但在具体的政策上也还是难免会有争执。
但争执是好事,有些道理是需要争一争才更明白的。
总比朝堂上一团和气相推相引,而背地里则互相捅刀要好。
所以,朱翊钧这么说后,众臣也皆恭敬地对朱翊钧拱手作揖称是,然后坐了回去。
朱翊钧这时则看着海瑞言道:“大司农所言其实不无道理,朕也想到了,但在朕看来,不能因噎废食,就不与百姓之便。关键还是朝廷执政要持正,不能因私废公,一时赊欠可以理解,但若到了一定程度,乃至到入不敷出时,就该追索债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