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页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一比较,好像他带着这么多人显得太兴师动众了。比皇帝架子都还要大一点。

还没等他情真意切的反省,方冀又说:“二哥想去哪儿,不如同朕一起走走。”

方容挑眉,应道:“微臣领命。”

方冀转身的动作一顿,仿佛叹了口气,又仿佛没有。他转过身去,等着方容跟上来,步子迈的不大。

楚文方本想和方容一起走,却被方容挥手拦下了。

一众侍卫同样被他留在原地。

安西祥远远坠在两人身后,楚文方停了很久,跟得便更靠后一些。

这王府里前前后后还不知道有多少暗处的人在保护着皇帝,方容倒也不会担心自己的安危。除非方冀突然发难,否则他还是能自信安全无虞。

走了有一阵子,方冀才开口:“二哥,若我调你去北疆,你会反了我吗?”

方容心想我要是真的反了你,难道还能告诉你吗?

方冀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他先勾出一个笑容来,说:“从小——”

方容最怕这个……他来到这里,最怕别人跟他提起以前,毕竟这些以前都不是他经历的,而且记忆残缺,太容易露出破绽了。稍有不慎,那可就要玩蛋去了。

“从小,我们一起长大。”方冀接着说:“你从小便护着我,我从小便被你护着。在我眼里,你尚要比父皇更高大些。”

方容一时竟听不出来这个回忆杀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你去北疆之前曾对我说,天下争霸,能者为先。你在京中无功无过,待你去北疆收复失地,群臣眼中便有你了。你要我等你回京。我知你一向不甘心只做臣子,可父皇仙去后,你人不在京城,只能做臣子。”方冀垂首说:“我坐上皇位后常常在想,若当日你还在京城,如今的皇位究竟会落在谁的手里?”

听着听着,方容又有些同情他了。若他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二哥和他的父皇一样,一样早已经仙去,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咦,想想好像还挺好奇的呢。

于是方容说:“当年我在北疆。你只知道我在北疆。你知道我在北疆经历了什么吗?”

天子的眼线遍布天下,北疆的事情他应该了解一二,所以并不显得意外,他反问:“你在北疆经历了什么?”

方容说:“北疆的骑兵凶野,我朝士兵散漫。到北疆的第一日,城外就来了叫阵的敌军,我斩下一人,回城后却发现,城墙上站着的士兵还是歪歪斜斜,歪歪斜斜的士兵还是一副混吃等死的无赖样——没有任何一件事,会比拥有这样的士兵更让一个将军感觉到绝望。从那一天起,我就埋怨父皇,为什么要让我到这个他明知不可救药的地方来。”

方冀抿唇。

“有一天,我在城楼上巡视,楼下又来了一位敌将,我还是开城门亲自出去迎战。”方容从少得可怜的记忆力搜刮出一段‘方容’临死前的片段:“一个月身处在那样的环境里,我大概也变得懦弱了。”

方冀忽然说:“你永远都不会变得懦弱。”

“不。你不懂。”方容只站在‘方容’的角度,他说:“当有一天你站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这里所有的人都颓丧,每一个人每一天都在抱怨,只有你一个人格格不入。很少有人能坚持着不被同化。我不是少部分人,所以终于有一天我坚持不住,我变得懦弱。当一个人会变得懦弱,那他出剑就会犹豫,他的攻击就会变成防守,他的自信就会荡然无存。”

“我被一剑刺中胸膛,被刺了个对穿,鲜血争先恐后地往外喷出来,把刺中我的敌军都吓了一跳。”方容看着方冀的眼睛说:“我趁他愣神的功夫,拼命扯着缰绳回了城楼。虽然被人抬进了将军府,可我还是觉得,我一定会死,因为我伤得太重。到那一刻我才想起,我永生都回不去京城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北疆,就是我死前最后待着的地方。然后我又听到将军府外有很多人哭,痛哭,哭得我都觉得他们太吵。直到这个时候,直到我临死之前我才知道,原来城楼里所有的人都在盼望着我能赢,原来他们把我变成了一个懦夫,却给自己燃起零星希望。真可笑。”

方冀把两只手都背到身后去,脸也转向了别处,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一言不发。

方容把一个人的死因交代清楚,沉默良久,给方冀足够的时间去缓冲。

确实过去足够多的时间后,方冀才说:“为何……为何你不回来?既然北疆如此艰苦,你为何不回来?”他声音一哽,他的声音竟然一哽,然后他把手收回身前,转过身背对着方容说:“我竟,险些再也见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