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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词,用来形容一个男人,恐怕并不十分妥帖。

床上之人过会儿便发起热来,玄空早已料到,将炖煮的药给他服下——人自然还是未醒的,玄空喂药也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汤药洒去了半碗,可也总算是奏效了,下半夜热度就稍稍褪了下去,身上也出了一层热汗。和尚也是看顾人惯了,且不说过去在寺里都是他照顾年幼的师弟,这些年兵荒马乱,他由南到北见了不少难民,好在会点皮毛医术,勉强救治了一些病患。

灯火摇曳,雨早已经停了,风却不止。风铃声忽近忽远,血腥味弥久不散。

乌云散去,月光如水。那双柳眉依然紧紧颦着,好似打不开的结。

玄空不禁想,此人怕是遭难多时,是以连到了梦中都没法安生。他抓着那人的手,放进被褥之中。

此时,他又在想,想此人身上的伤,宝剑上的寒光,还有那凌厉的眼……和尚及时打住妄念,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玄空一夜未眠,天蒙蒙亮,他做完早课后,便挑起水桶出门去。

小庙废弃多时,水井干涸,若要干净的水便要清早去江里挑来。玄空今日出门出得晚些,未想刚路经小径,便见人三三两两走过,颇是热闹。只看前头那通往镇子的必经之路上,一大早就聚满了人。

也不知是那帮人马昨日深夜在此地恶斗,地上陈着人尸,死状凄惨恐怖。乌鸦嘎嘎地叫着,大雨都冲不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乡民七嘴八舌地说:“那些山贼窝里斗,真是老天开眼。”

“诶,我看这死的人……不大像是那些贼头。”

“那这些人是打哪儿来的?”

有人摇头叹道:“唉,现在兵荒马乱的,哪处都不太平……”

一个妇人带着小儿路过,蒙住孩子的眼:“别看,快些走!”

县里没有衙门,官老爷被山贼一刀斩了,迟迟不见调任的官大人过来。据传,如今京中在乱,上头都已自顾不暇,一个小小乡镇的死活,又有谁会关心。

玄空在江边挑好了水,一来一去,围观的人也散去了一大半。那些尸首曝露在野外,不见有人上来收尸,身上值钱之物一样也无,怕是早早就被人给摸走了去。和尚放下扁担,赶退了那些食腐肉的乌鸦,盘腿坐下,念了往生咒,也算是送那枉死人一程。

日头出来,露水微凉。

破庙的门推开来,那穿着灰袍僧衣的和尚挑着扁担进来,他先去了伙房烧水煮粥,接着,和尚提了桶水去堂中,此屋倒是没有这么破落,地上有几个卷开的草席,偶尔会有无家可归之人前来露宿一夜。玄空卷起了衣袖,湿布沾水后,就站到台上去擦那尊东神佛像。圣人之像已经有几处掉漆,案前供物也被偷得一干二净,只有三柱香袅袅烧着。

擦完了佛像,打扫了庙堂,玄空端着熬好的粥到后头的屋子。

门扉打开时发出“咿呀”的一声,和尚捧着热乎乎的粥进来,抬眼往那张床上看去,竟没见着人。玄空心中正是困惑,一个闪身,一双手从门后袭来——

铿锵几声,手里的碗打翻在地,和尚被人掐住颈脖抵在墙上。那用来握持兵器的手掌不见得比他宽厚多少,却力大无穷。玄空对上那双眼目,不由微微怔住——那眼底深邃,极暗极沉,那里头有嗜杀者的戾气,也有号令千军的气势。

“……你是何人?”玄空又一次听见那把喑哑的声音,待到那握住他命脉的手紧了一紧,他方启唇道:“贫僧……贫僧法号玄空。”

“你把我的剑放在哪?”那人又问。

玄空看向旁侧,视线朝向床下。脖子的力道一松,只见那人走到床前,屈身在床下碰了碰,找出了他的剑。他“哐”的一声抽出利剑,如今光线充足,玄空才瞧见宝剑上的未擦去的血渍。那人见佩剑未损,遂将它收起,看了一眼和尚,便转身欲要离去。

谁知,他步伐一虚,吃痛地按住胸膛伤处。

玄空忙起身,刚要碰到人,却被他凌厉双眼一瞪。玄空只得收手站在一边,道:“施主,你伤势不轻,又受了寒,尚未大好,且让贫僧扶你回床上躺着吧。”

那人同和尚僵持着,只是如和尚所言,他昨夜被数十人围剿,惊险突围,虽杀了叛徒,也大伤元气。胸膛那一刀打乱了筋脉,他会来到这破庙也是为了寻一处养伤,没想到这看似被废弃多时的地方居然还有个和尚在。

玄空假装看不见他眼里的多疑,察觉那人有所软化,便过去扶起他。

把人扶回床上,这一番折腾后,伤口果然又开始出血。和尚将伤处重新包扎一遍,期间那人一丝声音都不曾有。玄空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他师承十八高僧之一的无空大师,一眼便看出此人有帝王之相——那面相生得极好,说是极美也不为过,然而此人虽是富贵帝王相,眉心间却有血光聚拢,隐隐有成煞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