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你那会儿对我一样。”程翊撇着嘴插了一句。
“对。”晏向辰抬手蹭了蹭鼻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了你我才知道屁股后面跟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儿有多烦。”
“又没人教过我。”程翊稍有不满地反驳,又不禁坐直了,脸上是隐藏不住的好奇,“然后呢?”
晏向辰很少跟他提起以前的事情。根据他自己的解释是由于工作性质特殊,很多时候会涉及到不方便透露的案件信息,所以索性不提得好。另一方面,程翊猜他可能是怕自己听到有关父母的内容心里难受。
“你应该不知道,以前的特别行动调查处其实分为两个部门,一个行动队,一个调查队,两个部门有明确的分工。我作为一个新人,当时肯定是被安排在基层调查部工作的。我们部门工作累且繁琐,深更半夜狗对着阳台叫、监控器被雷劈出一道白影也得我们亲自走一趟,反正我们手上的案子往大了走也就是些不痛不痒的灵体恶作剧。隔壁行动部门就特轻松,每天就看着行动队的人在处里招猫逗狗,有时候一个礼拜都出不了一回任务,然而每回上面通报奖励的却都是他们。所以我们部门的队员都挤破了头想要晋升,部门内竞争压力很大,我又总被安排在队里画符,跑现场也没我什么事儿,我一直担心自己连转正期都过不了。”晏向辰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喝了口啤酒,程翊抬手把他蹬在茶几脚上的脚拍下去,愤愤地吸了吸鼻子:“合着你是要把你曾经遭受过的不公平待遇都在我身上发泄一遍?”
晏向辰没回答他,俯身过去把啤酒瓶放茶几上,接着讲:“你爸那会儿是处里的二把手,行动队的负责人。有一天夜里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他们行动队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回处里加班,正巧我们队的人出任务去了,就留我自己在屋里画符。你爸看我们屋里的灯还亮着,就进来跟我打了个招呼,拿着我画的符篆看了半天,用一副特欠揍的语气跟我说:真可怜啊小朋友。”
程翊闷笑了一声,说:“真烦。”
“烦死了。”晏向辰说,“我看他是领导才压着火没说话,从他手里把符纸抽回来,他抱着胳膊冲我乐,说:嘿,这臭脾气跟我儿子一个德行。”
“……哪有,”程翊放下啤酒,搓了搓被酒瓶沾染的冰凉的手指,垂着眸子低低地说,“胡说八道。”
“就是。你脾气可比我烂多了。”晏向辰看着他的表情,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当时语气特冲地呛了他几句,心想妈的,大不了不干了,反正每天闻着这股朱砂味儿我都要吐了。没想到你爸什么也没说就走了。结果第二天我过去上班,就接到通知让我去行动队报到……你知道转到行动队的案子都是什么样的吗?怨魂杀人分尸,饿鬼开膛破肚,我一个连魂魄都没正儿八经见过几回的小实习生,差点当场吓尿了。”
“怂。”程翊说。
“是挺怂的。”晏向辰说,“……我第二次跟着行动队出现场,就遇上了个大案子。一个已经怀孕八个月的孕妇,由于受不了丈夫的长期家暴,用菜刀割了大动脉,一尸两命。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她血肉模糊的肚子如同一个干瘪的气球,肚子是生生用指甲剥开的,她怀里抱着一个八月大的胎儿,胎儿只有半个篮球大,才勉强能够看清楚五官。”
“大概是看现场我最年轻看起来最好说话,她走在我面前,跟我说想最后再看一眼她刚满三岁的小女儿。陈队当时有些犹豫,我和队里几个人看她可怜,也觉得这个要求在情理之中,说了很多好话才说服了他。她是割脉自杀的,所以遗容并不算狼狈……队里的女生帮她细心清理了一下,换了衣服,整理了头发。”晏向辰闭上了眼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声音低而沉闷,“她女儿是我去幼儿园接回来的……小女孩儿看到好几天没见的妈妈特别高兴,她温柔地摸着小女孩儿的头发问,想不想妈妈。小女孩儿搂着她的脖子撒娇,问她去哪儿了。她抱起她女儿,驴头不对马嘴地说,宝宝要是能永远陪在妈妈身边就好了。她的声音很轻,轻得连离得最近的我都几乎没听清楚。”
听到这里,程翊深深地皱起眉,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然后呢。”
“这话听着不对劲儿吧。”晏向辰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力,“可我当时一点都没察觉,看着母女情深差点潸然泪下,一心沉浸在助人为乐的圣父角色里,甚至连旁边开着的窗户都没注意到。”
程翊心头倏地一颤:“所以,她把她女儿……”
“丢下去了,从十四楼。”晏向辰的嗓音有些沙哑,缓缓把话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