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到这里,声音中仿佛有了些哑意。卫衍吓了一跳,捡在手上的折子,又全部掉到了地上,不过他顾不上再去管那些折子,快步上前,坐到皇帝身边,拥住了他。

“陛下,臣明白的。”他明白皇帝为了这一战,花费了多少心血,那么多日日夜夜,皇帝在案头辛苦筹划竭力思虑的辛苦,他都知道,“陛下,这事让臣来想想办法。”

景骊没有说话,只是将头靠在了卫衍身上。至于卫衍说的让他来想办法,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心里这么郁闷,只是因为他辛苦了这么久,竟然会被这么多人指着鼻子骂,没当场把他们都拖出去砍了,已经算是他涵养好了,倒不是因为群臣反对,他就真的无可奈何了。

反正,这事还不算完,就算群臣反对又怎么样,他要做的事,哪容得他们多嘴?

皇帝没有把卫衍的话放在心上,不过卫衍却记在了心上。让他自己想办法,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过这世上还是有人擅长这种事的。

“卫七,你这是何苦?”谭家村齐府静室里,齐远恒听完卫衍说的事,无奈地摇了摇头,“别去掺合这种事,对你没好处。你家皇帝有的是办法达到目的,不需要你去帮他强出头。”

“齐兄,我只是想帮他做点什么。”

“这些年,你为他做得还不够多?”因为与皇帝的关系,卫衍已经搞得声名尽毁家宅蒙羞了,若不是他的面子摆在那里,士林民议早就对这件事哗然了,难道卫衍觉得这些付出还不够?

“当然不够,陛下如此待我,我却一直没机会为他做点什么,这一次我想为他做点什么,请齐兄帮帮我。”卫衍说完,深深拜了下去。

齐远恒慌忙扶住他,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卫衍,他们总角之龄相识,到现在相知相交近四十年,对他的固执当然了解颇深,听到这里,他除了叹气之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件事说难其实也不算难,皇帝只是需要一个出兵的理由,既然他自己想的那个理由,被臣子斥为无耻,那么只能帮他再想一个了。

当下,齐远恒凝神思考了半天,终于还是帮卫衍出了个主意。

“卫七,我这不知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你要想清楚,你家皇帝热切盼望的这场战争,不管怎么开始的,不管结果如何,始终不够仁义,这个主意和你家皇帝那个说法相比,唯一的区别就是本来由你家皇帝亲自来背的不义之名,变成了要由旁人来背。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为了这种事成为替罪羊的前例比比皆是。或者,你可以找其他人来上这份折子。”齐远恒出完主意,想想不妥,又多说了一段话。

“但是谁上这个折子,都没有我来上效果更好,是不是?”卫衍听到他这么说,突然问了一句。

“是的。”齐远恒很奇怪,他怎么突然聪明起来了,但是那是事实,他只能很不甘愿地承认下来。

卫家是很低调,但是低调和拥有权势并不矛盾,由于皇帝的信重,卫家在朝中军中都有着深厚的势力,加上无数用联姻维系在一起的其他家族,当他们真的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困难。

而卫衍,虽然他多年来几乎像影子一样站在皇帝身后,看起来仿佛从来没有插手过朝政,也没人看得出来,他在暗中影响过朝政,但事实上,他是站在这份权势的最顶端。

那时候文官武官地位基本相当,而且皇帝既南征过,北伐之心又始终不死,武官在隐隐中,还盖了文官一头。

近卫营大统领,是一个正一品的武官官职,戍边的几位镇守将军虽然和他同列一阶,不过按照外官不如京官的传统,虽然卫衍统的兵没有戍边的将军多,但是就算几位镇守将军见了他,也要矮上半分。所以这件事由他来出头,的确最合适,只要他不怕生前身后,为此担上无数的骂名。

齐远恒那日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日后闹得沸沸扬扬血雨腥风的烈帝篡史案,与此事有着莫大的关系。毕竟,比起谄媚幸进这种涉及帝王私隐的指责来,“为一己之私欲,陷君王于不义”这个罪名更光明正大更容易出口,还有一个更大的罪名,却是涉及很多年后的另一桩事情,此时不需要多说。

话说卫衍在齐远恒那里讨得了主意,后来他又约见了几位亲朋好友详谈多时,到了四月十五望朝那日,他在金殿上当场向皇帝上了份折子,以北狄内乱,恐流匪犯边为由,请求皇帝派兵增援滁州。

此言一出,群臣愕然,景骊也愣在了御座上。这事卫衍事前并没有和他商量过,所以他一点都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