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太后点点头,不再多言。

那日,在太后的宫中,太后与皇帝从争执开始,以相谈甚欢结束,对某些事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不过,未来的结果,却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因为到了那时候,太后早就无能为力,皇帝也因为儿女都是债,心有余而力不足。

虽说那日有了太后不再多管的承诺,景骊也没有急着去办这件事,原因当然是因为他看景珂这个臭小子很不顺眼,非常不顺眼,不顺眼到很想让他凭空消失掉。

卫衍身边的位置是他的,是他的。臭小子你怎么敢大大咧咧地躺在这里,谁给了你熊心豹子胆竟敢爬朕的龙榻?

景骊沉着脸站在那里,瞪着龙榻上一大一小两个熟睡的身影。今日卫衍休沐,他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想来陪着卫衍一起歇个午觉,哪里会晓得早就被人占去了位置。

也许,景骊的目光实在太凌厉,也许,景骊心底的怨念已经直冲天际,因为卫衍在这当口突然睁开了眼睛。

“陛下?”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卫衍仿佛看到皇帝黑着脸,模样很是可怕,他有些不相信,怀疑自己看花了眼,才眨了下眼睛,就看到皇帝的脸上布满了温和的笑容。

“没事,你歇着,朕找珂儿有点事。”景骊笑容满面地边说着,边将景珂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哼,敢占朕的位子,朕偏不让你睡。

卫衍听了他的话,不疑有他,也没有嗅到空气里弥漫着的怨念,他轻轻“哦”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所以他没有看到皇帝脸上的笑容在他闭上眼睛后,马上就变得很邪恶,更不会想到可怜的小皇子,此时已经落入了虎口,能不能囫囵着出来,实在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手酸……”御案很高,景珂要站在凳子上才够得着。他颤巍巍地站在一个高高的圆凳子上,已经磨了半个时辰的墨,他的父皇还是不满意,依然要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挑他的错。

虽然他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才让父皇这么生气,反正先认错肯定是没错的。

景骊冷哼了数声,没理他。不就是磨个墨嘛,用得着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若是不知情的人听到了,还以为他在怎么虐待他呢。

“父皇……”景珂一边磨墨,一边抽泣。

“好了,今日到此为止,下不为例。”眼见着景珂从抽泣变成了掉眼泪,景骊终于良心发现了,伸手将儿子从凳子上抱了过来,命人来帮他净手洗脸。

至于他嘴里这个下不为例,到底是什么例,他没有细说,景珂光顾着哭,也没问,显然还是一笔糊涂账。

被皇帝抱着哄了一会儿,景珂很快止住了眼泪,偶尔才小声抽泣一下。就算他还是觉得很委屈,却不敢再哭了。他在皇帝跟前也算有了段时日,知道他的父皇的耐心就那么一点点,如果他再不会看脸色继续哭下去,他的父皇恐怕马上就会翻脸了。

景骊大概也觉得刚才罚儿子站在那么高的地方,磨那么长时间的墨有些过分,这次的耐心倒是比平时多了不少,见他还是在小声抽泣,抱着他在殿内溜达了几圈,看到他感兴趣的东西,就停下来解释几句。

“父皇,那是什么?”

在昭仁殿内室的某面墙壁上,景珂看到了一幅很大的绢制画幅,上面画得既非山水,亦非花鸟人物,而是用无数线和圈绘制成了一幅奇怪的画,整张画以黑线为主,间或用朱砂标出了无数不规则的小点。

景骊朝儿子指的方向望了一眼,表情严肃起来:

“这是民议司今早呈上来的万寿节寿礼——我朝的山河疆域图。”

民议司集十年之力,花了无数人力物力绘制成功的这张疆域图,绝对很得景骊的欢心。以前朝廷虽然也有舆图,但是最多画个模糊的大概方位。这次民议司献上来的这张疆域图,却标绘得非常详细,州府郡县,山水湖泊都在上面一一显示。

景骊抱着儿子站到舆图前,开始向他慢慢细说这万里河山千里沃土。这些名字这些东西,他日日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时时刻刻为它们操劳筹谋,此时当然如数家珍。每一个州府,每一处山河,人文习俗,物产资源他都一一道来。

真可谓,万里江山由谁写入了图画,一笔一划写尽了俗世繁华。

景珂瞪大了眼睛,目光始终顺着皇帝的手指在转动,皇帝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试图牢牢记住,虽然有很多东西,他现在根本就听不懂。

江山如画,引多少英雄竞折腰。

那时,年幼的他,还没有后人这般的感慨,还没有那如火的野心,那一日,年幼的他,只是第一次有了直观的感受,原来父皇手中的这片江山,真的很大很大,大到他无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