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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里知道沧玉将此事想得严重无比,是带了决心来山海间的,此话不过是想起个责难的由头,却被沧玉当了真,直接堵了回去。

八溟心思深,妖族之间闹过许多大事,狐族此事不小,却不是什么应叫沧玉服软惧怕的祸端,他细究起来,便想歪了此话的用意,暗道:“是了,他不愿意理我,便冷冰冰说句软话,不动声色化解了这场尴尬,省了麻烦。”

想到辞丹凤似笑非笑的脸,当初殿上之言一语成谶,八溟不由觉得脸上一片臊红,又气又恼,只是来者是客,他再无礼也不能越过这条线去,方才激将已用过,沧玉并不吃这招,只好将怒气憋回去,板着脸往前带路。

春歌初时懵懵懂懂,此刻见着这位无所不能的小卿相吃瘪,实在是来山海经的头一遭,不由得回想起当年被沧玉支配的恐惧,一时兴奋异常,便伸手撞了下沧玉,嘻嘻笑道:“你还真是……哎呀,宝刀未老,一句顶得上我几千句,我就知道你这张嘴从来是不肯饶人的。”

她心动意转,与八溟想到了一处去,也以为沧玉是不愿意搭理,更何况那句话又没伤了什么颜面,实在回得体面漂亮。

沧玉不明其意,心中一阵纳闷:挨骂的是我吧?而且狐族遭了麻烦,春歌你怎么还这么开心,心也太大了吧。

他又望望玄解,小烛照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沧玉看得出玄解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由得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不止他一个什么都不明白就行。

第一百六十二章

帖上说是请沧玉与玄解赴宴, 纵然众妖皆知另有他意,到底辞丹凤给足了面子, 等到八溟领路到了宫殿外头, 里面已然摆好宴席。

此事要是算作公事, 那得放大了来谈, 清宵盛会是个再合适不过的选择,既然辞丹凤私下邀请,那就是有和解私了之意,因而不以主殿招待沧玉,反倒用了他平日最喜欢的偏殿——因宫殿朝东, 日映岚光,四面通风, 唤作通光殿。

通光殿立在一座绝崖上,外植了不少奇花异草, 两个样貌温顺的鹤童站在门口看守,能听见远处莺雀鸣唱,幽幽冷香泛过鼻尖, 木锁碧翠花胜艳,沧玉见一路行来,只有条登天梯,外头尽数铺成花海的模样,一眼望不到头,两旁又空空荡荡,可以见隔壁山头的老松古柏, 石壁垂下瀑布,水声如丝竹作响,一时间既觉得雅致,又倍感孤寂。

要是混迹社会多些,知道了些职场上的弯弯绕绕,说不准沧玉此刻就看出辞丹凤的用意了,毕竟不管时代如何,许多道理都是互通的,可惜他不过是个失了忆才拿到高中毕业证书的四十多岁大学生,自然不太可能无师自通这些只可心领神会的事情,因此揣着胸腔里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辞丹凤设宴招待沧玉,并不只是流于表面,确实是真心实意,满案珍馐美馔,斟平琼浆玉液,堂下瘦蛟奏乐,鲛人起舞,歌声清透动听,不绝于耳,还有几个妖童往来斟酒送菜,可谓欢乐非常。

寻常人家的酒宴,至多不过杀牛杀马,捧上鹿虎牛羊,已算得豪华无比,可作出十万分的花样。到了辞丹凤这里,却统统都是小家子气,他这宴上,龙肝凤髓是寻常,昆仑雪水亦枉然,百味珍馐摆个齐全,一张小案生得长方模样,金盏玉盘琉璃杯,热茶暖气腾,冷酒霜未消,花果露水意尚浓,荤素菜肴扑鼻香。

沧玉看着如此丰盛的宴席,没觉得受宠若惊,倒有几分冷汗直流,他捧起美酒饮了一口,暗自疑虑这场到底是不是鸿门宴,那谁又是范增——说不准八溟是,这狐妖长得就像个大忠臣,这会儿神情也像范增看见了刘邦。

只不过今日的辞丹凤,比起项庄,倒更接近虞姬。

妖族没有凡人那么多琐碎的规矩,要喝就喝,要吃便吃,纵然饮个酩酊大醉尽兴狂欢,这满殿事物也任由砸耍的。毕竟大多都活过了许多个千秋,既有修性修得端方如玉的,也有千百年来都是暴脾气的,更有潇洒恣意的,展露原本面目,谁敢说就不是真性情了。

因此辞丹凤并不招呼,任由菜品上来,自己倾杯端盏,不停饮酒,倒没有提起邀请沧玉前来的事。

沧玉心里还有些担忧,因此没有什么胃口,只是简单吃了几口,纵然菜品再怎么美味,不过是粘牙贴舌滑过一程,就进了肚皮,没什么太大感觉,滋味回忆起来,还不如倩娘那一手大锅面有味道,于是又喝了杯香茶,等待着辞丹凤开口。

他如今的感觉,就像个要秋后处斩的犯人,又像个等待考卷发下来的学生,分明知道结局已经注定,偏偏不死心要挣扎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