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顾衍,”尤眠顿了顿,轻声道,“谢谢他这半年来的陪伴。”
第一次死去死得太突然,连立遗嘱的时间都没有。现在可以把心中所想,心中所念款款讲述出来,尤眠已经心满意足。
他的存款不多,全都捐献给了火星希望工程。他很向往那个星球,他甚至想在那里买房定居,楼市的宣传单看了许多次,最终只能放在公寓里生灰。他有的时候会想,如果没有这孩子,他跟着纪蔚辰去火星工作,是不是就是另外一种结局了?他不会和顾衍纠缠不清,不会辛辛苦苦地追求真相。他或许会成为一个普通人,老老实实平平静静地在二十六世纪活下去。
他想过马上要出生的孩子,他和孩子息息相连十月,却连它的性别都不知道。他想留点东西给孩子,但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毕竟在某个层面上,他和孩子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以后有顾衍和尤眠做孩子的父母,这孩子肯定会衣食无忧,健健康康地长大。他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也去查了“水滴”十号飞船的信息,却发现早在半个世纪前,水滴十号就已经和地球切断了联系,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它飞出太阳系,飞出银河系,飞向浩瀚的星空。这是一条不归路,温知遇的大脑和其他杰出科学家一起,彻底失去踪影。很多人猜测,他们说不定已经遇到了不想表露身份的外星文明,又或者进入了更高维的空间,还可能是被路过的陨石损坏,众说纷纭,无法证实。从那刻开始,地球文明再无水滴十号的消息。
不久前纪蔚辰给他寄了一本著作,是背景发生在二十一世纪的悬疑小说,他也没时间“指点一二”。只是在书中夹了一张纸片,上面写着:很高兴认识你。
从林启航接来的书还剩下最后一本《对费米悖论的一种可能性解释》没有看完,这让他颇为遗憾。
还有……还有他还没有和顾衍去露营,没有去看一场电影,没有再去月球体验中心牵着手,感受那轻飘飘的重力,不受束缚,随意遨游。如果坦诚地告诉他,那家伙估计会气势汹汹地骂他:“你这个骗子。”
想象顾衍发现自己被骗的样子,尤眠总是忍不住笑出来,最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还没有给顾衍的答案。顾衍想要的答案他也永远给不了。
如果……如果能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就好了。可没当他这么想,脑海中总会浮现那个陌生的顾衍跪在自己面前的眼神,绝望又带着最后的一丝期望。
一切准备就绪,尤眠正等待进入手术室。顾衍在一旁搀扶,脸色凝重,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些慌慌的。
已经穿上白大褂的霍尔走过来,对尤眠道:“我先进去,待会护士会安排你进来。”
顾衍拉住霍尔的衣角,问:“霍尔,他会疼吗?”
霍尔安抚道:“不会的,整个过程都没有感觉。”他转向尤眠,“你感觉怎么样?”
尤眠笑道:“我感觉很好。”
霍尔和尤眠对视片刻,神情复杂,“你会没事的。”
尤眠点点头,“我相信你,医生。”
顾衍悄悄地握住尤眠的手指蹭在脸侧,“你和孩子都会健健康康的。”
尤眠笑了笑,“怎么,你现在不叫它球了?”
“哼,你管不着。”
尤眠静静地感受了一下顾衍脸颊的温度,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直到他感觉到顾衍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才道:“放心。”
顾衍摇摇头,忧心忡忡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样看着你,总有种感觉,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尤眠突然不可控制地心痛起来,一抽一顿,就像刀割在上面一样。
决定赴死的时候他没有心痛,站在手术室前他也没有心痛,在听完顾衍的这一番话后,他建立好的心理防线全面崩塌。
从今以后,顾衍眼眸中倒映的人,再也不会是他。
太痛了,痛到他无法呼吸。
顾衍见他露出难受的表情,立刻手忙脚乱,“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痛?我这就去叫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