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立嗣,立长而不立贤。”大公子的老师田婴乃是郑国上卿,少时曾周游列国,以博学而闻名。公子瀛听到这样的话,顿时一阵惶恐,他拜下来,犹豫道:“王父chun秋无期,立嗣一事……自是不着急。”
田婴却摇头道:“贤君以立嗣稳朝堂,免储位之争。国主有两年不举兵,一为养民,二为立嗣做准备。”公子静而不语,听先生道:“郑侯乱世起兵,杀伐果决,此为万民之福,却也是万民之不幸。”
“老师……!”大公子脸色变了变,此话有不敬之嫌,他是……是怕先生有事。
田婴接着说:“国主为乱世之君,如此果断当不可避免,故此更要在立嗣一事上谨慎,当以仁德品性为先,这才能守住郑国的千秋基业。”
“二公子棂虽才思敏捷,但睚眦必报,诡诈善妒,三公子狴如其父神勇善战,可bào戾恣睢,视人命如无物。他们当中不论是谁做国主,其他的公子都不会活命。国主应当明白,唯有立长公子为嗣,剩下的几位公子方有一线生机。”
大公子瀛本性宽厚,必不会轻易杀其手足,又无母族外戚,为免内政动摇,以长远为计,当立为世子。
——但是,他们却都不知道,郑侯几乎给了他的每个儿子乃至于他们的母族希望,令他们都各自暗暗相信,自己将成为天下的下一个主人。朝野的明争暗斗,公子们也暗中较量,彼此的仇恨早就埋下,而这些都是郑侯默许之下的争夺。他任由着二虎厮杀恶斗,最后的目的,是为了……
“有些人,不是天生,就配做一个父亲的……”郑侯发出了嘶哑的轻语。他的身前有人伺候着,那个人有个纤细白皙的脖子,青色的血管纹路清晰可见。內侍都跪在外殿,他们都面无表情,跪拜时他们会露出自己的后脖子,要是犯了什么错,或者是国主不满意,只要抽出刀来,一起一落就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內侍监站在距离国主的chuáng榻最接近的地方,他听到了郑侯所说的话。
许多人都知道,郑侯年少时受其父子闾与继母的nuè待,这不是一个秘密。所以,也有人猜测,郑侯和公子们不亲近,多少同少时的经历有关。可是,郑侯对他自身的兄弟姐妹却很宽容。他极疼爱自己的同母胞妹红缨夫人,夫人远嫁青城之后,他又寄情于弟弟子琰的女儿,长乐郡主身上。长乐郡主和红缨夫人模样肖似,十分受郑侯的宠爱。那郑侯说的这一句话,指的是其父,还是自己?
內侍监不敢随意揣摩。蓦地,chuáng帐后发出了剧烈的响动,是男人像抓住猎物一样摁住了那个瘦弱的僧人,他从后扼住了他的脖子,像是一个y影完全笼罩住了他。“嗯……”僧人两腮酡红,咬紧的牙齿还是没制止住痛苦和欢愉jiāo织的呻吟,男人炙热的手掌擦过他的背,那里像是烧红的铁一样,又像是一朵梅花,一片雪白里透着诱人的红……无极俯下身,他阖着眼,鼻尖点着细密的汗珠,火一样的嘴唇慢慢贴住那纤弱的颈项。
大公子一早便去了书阁,这儿已经有些年头,素日里不会有其他人过来。
这书阁年久失修,屋顶破漏,走过道儿时有粼粼的光洒下来。公子不知从哪儿搬了张梯子过来,他爬了上去,架子上的书简有很多已经毁坏,被雨水给泡得字迹模糊不清,他也不觉有半分扫兴。公子瀛虽不说机敏伶俐,但好学勤奋,故有人说,长公子有先齐君子之风,但是这等赞美之言,却引来郑侯一声嗤笑。
君子当不成上位者,只能任人鱼肉。郑侯崇尚霸权,常以齐王之败为鉴,直言文人晓风花雪月,不通治国,齐王得尽人心,也挡不住无情的千万铁骑。
大公子虽怕王父甚深,却也敬他甚多。要说公子几位如何,二公子善奉承迎合,三公子纵然粗鄙却也善猎,常献上美物令王父展颜。大公子会什么?他只要少说两句扫兴的话,他父亲也就不会对他冷落至此了。
瀛公子翻着书卷,这里有很多未传世的古籍,想是过去齐宫里某个人所收集的。此时,公子听见脚步声,是一对宫娥走过。
“你可知,锦梁宫前两夜里,又有人死了……”她们刻意压低了声音,“是之前国主从宫外带回的那个和尚。”
“是怎么死的?”
“怕不是仗着几日的殊宠,不知好歹——”美丽的宫娥吃吃地笑,“根本不需要等到国主生厌,自有人会收拾了他。”
那笑声清脆悦耳,却教人森森一寒。
她们慢慢走远。
公子却想,锦梁宫。这是郑侯后来修建的行宫之一,听说它华美又豪奢,除了郑侯自己之外,没有人去过那个地方。因为,那里都住着郑侯的禁脔,王宫内外都在传国主在锦梁宫夜夜笙歌。那是郑宫最引人遐思之处,它同时也是欲望的沟壑,像一只贪婪的shou张着血盆大口,每隔几日,都有死人从那里被抬出来,埋在了万古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