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季容亲自到殿外迎接将士们归来,之后破例在金麟殿举宴酬军。季容举起酒觞:“能看到寡人的将士们安然归来,寡人深感欣慰,这次我齐国大败楚国,都有赖于将士们的付出。寡人在这里敬你们!”
这个晚宴只是洗尘宴,在这之后,还会在大朝时论功行赏。宴上,众人兴致极高,毕竟楚国自以为qiáng大,长期以来不将齐国放在眼中,楚国之败,对人人来说,无疑是出了一口恶气。无极此时还未得到封赏,故仍只是一名郎将,可也赐了座位,只是距离王座有些距离。他身边自不乏人来敬酒,只不过,他的视线一直默默地追随着上头那一道影子。
只看,季容又令人添酒,他脸上添了几分感慨,道:“这一杯,寡人要敬白老将军、崔彦将军,以及战场上牺牲的无数英灵。众臣听闻,皆举起酒觞:“敬白老将军、敬崔彦将军。”
无极亦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时候,一个宫奴走过来,对着无极小声道:“王上请郎将酒后到秋阳宫一叙。”无极双眼登时一亮,脸色却不变,故作平静地点头:“我知道了。”
第十一章
宴后,无极并未离开王宫。他跟着宫人,一路走到了内宫深处的天子寝殿。
秋阳宫十年如一日,明晃晃的灯火灿亮如星,他踏进内殿之中,终于瞧见了那个比星子还要来得明亮之人。季容刚换下礼袍,卸了玉冠,如丝一般的墨发长长地坠在脑后,唯有鬓边的灰白,比上次无极离开齐宫时,似乎又多了几绺。纵算是如此,他仍是如霞姿月韵,放下手里的奏疏,对少年温婉一笑:“来了?”
无极蓦地回神,似急于掩饰什么一样,垂下眼去,走进去跪地拜道:“末将……无极拜见王上。”他闻到了满室浓郁的沉香,那是季容身上一样的气息。想是方才饮多了几杯,现在他觉得喉间燥热gān涩,不由暗暗吞咽。
“起来罢。”季容缓慢地坐到席上,他看着那慢慢站起来的少年。
无极今年近十七,已经上过战场,并且还立了大功,这样的成就,便是为将几十年,也不一定能与他匹及。季容不禁唤:“无极,来寡人身边。”
论规矩,除了侍卫,武将若是佩刀,需站在国主十步之外。无极听到王上温柔的叫唤,也忘了这个规矩,一步步地走到季容的身边。莹亮的火光下,齐王端详着他的少年将军——比起离开宫殿的那会子,无极的身量又拔长了不少,原是和季容差不多高,今也胜过他一头了。无极的皮肤黝黑了不少,鸦羽般的眼睫低垂着,就像是一只温顺下来的láng。
季容细细地打量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他忍不住捏了捏无极的肩头,顺着抚摸下来,碰到他的掌心。无极的手掌宽大而粗糙,十指布满了茧子,指头有许多狰狞的裂伤,瞧得季容心口紧紧揪在了一块儿,他抬头望着少年,轻声而郑重地说:“无极,你受苦了。”
在齐王碰触他的时候,无极的心就提了起来,当那双手如丝绢一样,沿着他的胳膊滑下来时,他觉得胸口紧得像是要撕扯开来了一样。他是如此地想要握住它们、让它们抚过自己的脸庞、脖子、还有身躯……
无极qiáng压下那些凌乱的念头,嘴角扯了扯,说:“能听到王上说这一句话,无极就是死,也无憾了。”
“切莫口出狂言,寡人何时要你去送命了?”季容的声音提了起来,竟是有些激动。无极连忙改口:“是无极失言,无极……无极还要侍奉王上一辈子,无极绝对不会轻易死的。”跟着又柔声道,“无极说过,最晚六月,必带着大军回来,未料竟又迟了半年,请王上降罪。”
和楚国的一战,打了整整快一年,这一年来的每一夜,季容就没好好地合过眼。无极早就听说,王上为了前线的将士,日夜必祈福,虽说不是为了他一个人,他也觉得熨帖至极。
亲眼看见人好好地回到自己的眼前,季容只觉长期以来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到了实处,他放开无极,轻轻颔首道:“寡人又怎么会因此事怪罪于你。”接着绷起脸道,“只有一件事,寡人要好好问罪于你——当时,潞水一战之后,你竟只身潜入敌营,刺杀坤申君,实在是太过鲁莽,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么危险?”
无极见他动怒,复又跪下来,抱拳说:“此事并非无极临时起意,而是和白大将军密商之后,决定出此下策。坤申君狡诈多谋,我等好不容易引蛇出dong,若是再放他回到楚国,不出几年,楚国必然会再卷土重来,威胁我齐国。故此,潞水之战是一计,刺杀坤申君又是一计!”他面露自责,“只是,没想到,白老将军竟殉国,要是无极能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