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笙点头,上前轻柔地搭上狄公的手腕。须发皆白的老人,此时正毫无生气地躺在病榻上,感觉到有人来,他微微睁眼,声音虚弱而老迈:“是谁来了?”
狄大舅恭谨而温和地回道:“父亲,这是薄医正,是儿请来为您看病的。”
狄公眼球动了动,又合上眼。
暮笙抿了抿唇,竭力按捺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潜下心来专注诊脉。摸过脉,她俯身翻开狄公的眼皮看过,再观其舌苔。
老人有恙,总不好医治。暮笙是必要治好外祖父的,她回头询问:“盗汗么?可有头昏乏力之状?卧榻前饮食如何?”
狄大舅一一回答:“每到夜里便会盗汗,卧榻前父亲胃口不佳,每餐都少食许多,也曾说过头昏乏力。”
暮笙略一思忖便知了:“这是暑热所致,脾胃湿热,又兼阴虚,是气机乱了。”低头看了看狄公,她眉眼柔和,细致地为他将他的手腕放好,而后道:“开窗,通风,室中不可放冰。请狄大人取前面大夫所留药方一观。”
药方早已备下,狄大舅自袖袋中取出,客气地递给暮笙,暮笙双手接过,仔细地看了一遍,道:“弄错了,弄错了,气机不调,由胃而起,因当先理顺气机,再思降热。这方子,急躁了!”哪个庸医,误我外祖父。
暮笙很不开心,药不对症,自然不会好,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张方子,吹干,而后双手奉上,十分细致道:“一日三次,先用三日,狄公老迈,经不起大起大落,这药方温和,却很有用,三日后,我再来为狄公诊断。房中切记不可闷热,需通风,但绝不可令狄公受凉,褥子需干燥,天热,易出汗,诸位大人辛苦一些。”
狄大舅等人忙道:“这是吾等分内之事。”
暮笙一笑,因有痊愈狄公的完全之法,她也轻松了一些,又说了一些熬药的技巧,狄大舅忙让舅母来听,暮笙一看,便欲从狄府打听一些事来。
诸如,哥哥与外祖是如何逃过父亲的谋害的,他们可知父亲的真面目。
说完了话,暮笙四下一看,歉然道:“我欲更衣,不知能否遣丫鬟带路?”
此等小事,自然万无拒绝之理。
更衣之所离此处有些距离,暮笙一面走一面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贵府与安国公府是姻亲,为何适才却不见有国公府的人来探望?”
小丫鬟无戒备之心,听得相问,便露出愤慨之色,道:“是姻亲不假,但安国公并非仁义之辈,自裴夫人过世,便再无往来了!”
暮笙一惊,讶然道:“这是为何?两府不是向来交好么?”又惋惜道,“真是可惜,安国公圣眷优渥,听闻夫人过世之时陛下还曾亲自到府悼念。”失去这样一家姻亲,损失极大。
小丫鬟满面不屑:“陛下待安国公亲近,夫人过世之时,岂止只悼念,陛下还请了护国寺主持,做了七七四十九日招魂。”小丫鬟说着,言语便放松起来,她语带不解道:“说来也怪,陛下为何要招魂呢?不该是安魂往生才是?她这般不是让亡灵不得安生么?到送葬之时,陛下还不顾群臣劝谏,亲自送灵,亲眼看着裴夫人与裴小姐的灵柩入土。”
暮笙顿觉心口发麻,心痛便这样猝不及防地袭来,她无从承受,亦无从抵御,只能任这噬心的痛意蔓延。
陛下,她招的哪里是母亲的魂灵,她送的又哪里是母亲……她分明是……
“薄医正?您怎么了?”小丫鬟见她面色发白,忙惊问。
暮笙回过神,抿了抿唇,双手不由自主的握了下拳,神色坦然道:“无事……嗯,只是,狄公是裴大公子的外祖父,他也不与狄府往来么?”
小丫鬟见她又是笑意温柔的模样,想是无事,便又与她说闲话一般地说道起来:“裴大公子自是亲近狄府啊,这里是他的母家,他自小就常在狄府小住。昨日,裴大公子还来探望过呢。”
暮笙从中抽离出她想知道之事,从两年前起,狄府与裴府便不往来了,哥哥亲近外祖多过父亲。如此,即便他们不全知,也定是有察觉了。暮笙稍稍放心了一些,知道防备便好,否则,父亲有心算无心,就只有她这下场了。
那么,外祖父与哥哥是如何对父亲起疑的呢?
暮笙觉得自己身在无数的疑团当中,解了一个,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不解之谜,偏偏,她还不能亮出身份来直接去问,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去探索。
真是无比的心累。
暮笙从狄府出来,谢绝了舅舅们欲派车相送的好意,独自走在街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