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达恼怒儿子违逆人伦,对眼前这个青年却并不怎么怨恨。一来沈清云讲述谷中二人相恋时将引诱之罪全揽在自己身上,且无念比沈清云小着好几岁,沈家上下便都以为是他主动奸淫小师弟;二来无念对沈家的恩德,不论是寿筵比武还是救治孙儿,都是等闲难以报答的,因此沈伯达在无念初进屋时还能平心静气,可这时听无念主动提起他和沈清云的情事竟毫无愧色,也不禁动怒。这一番话便说得声色俱厉,只是他念着与陆长廷的交情,倒确是给无念留了几分脸面,否则以他性子,怕不早就如同对儿子一般拳打脚踢了。
无念对盛怒中的老人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伯父,我知你对二哥和我之事不以为然,我二人并非不知廉耻,实是两心相悦才会有定情之举。若只因我们同为男儿身便不能相守一生,那实是不甘之至。您若硬要我们分开,恐怕二哥和我这一世都不会快活。您难道要二哥一生怨您么?”
“即便他恨我这个做爹的,我也不能让他一错再错以至身败名裂。”沈伯达咬牙切齿厉声回到。
第30章 尘埃初定
“伯父,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是非对错又是何人来定?若我与二哥真心相恋是错,要遭人耻笑轻蔑,那世间众多好色之徒豢养娈童又为何被人津津乐道赞为风月美事?真心是错假意为对,若这便是世人之见,那这陈世俗规不守也罢。”
无念微微一哂接着道:“本来我也顾虑颇多,害怕世人眼光,始终不敢许下终身之诺。我本打算等二哥成亲便离开,谁知他竟全说了出来,全然不顾自己声名前程。他给了我一颗真心,我却不敢还他真意,现下反思,倒是我不若他那般磊落,负他良多。如今全都说开也是件好事,伯父大哥都在,我便当面说清,若二哥不负无念,则无念当以真心回报,二哥这份情意既肯全送给我,那我是要定了的,再不推却。即便我二人不能见容于长辈,那自当离乡远走,以免伯父家门遭污,还请伯父恕我们不孝之罪。”
沈伯达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无念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子才道:“你说这什么话?什么真情真意?男子之间怎会相恋?你们莫要把兄弟之义错当成夫妻之情误了终身。”
无念淡然一笑,“男子之间如何不能有夫妻之情?伯父,无念一直以为情爱之事无关男女无关老幼无关贫富,从古至今有老的爱上少的,有富的钟情贫的,自然也有男子喜欢上同为男儿身的,二哥与我青梅竹马,谷中学艺时朝夕相对,情愫暗生也是顺理成章之事,知情识意又怎及不上男女之间?”说到这里,无念顿了一下,笑容中夹杂了一丝苦涩,“情之所钟其实是最无可奈何的一件事。心动处,即便那人是恶鬼夜叉也成了西施王嫱,更何况二哥与我皆自认不俗,又怎能不为对方倾慕?明知他并非女子,可还是情不自禁想要撕守一生。三生石上旧姻缘,月老的红线牵错了系到我们手上,心早就在一起,现在硬要我们断了这情思,又怎么下得了手?我们二人若失了彼此,那是再也不会快活的。您又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骨肉一生伤心难过?!”
无念当着沈伯达和沈清风之面侃侃而言,说到情动处婉转低回荡人心魄,父子二人都是经历情爱之人,如何不识情之滋味。无念这番解释在沈伯达看来虽荒谬之极,可倒也别有一番道理,听到这时便已渐渐冷静,沈清风也感怀颇深暗生叹息,两人一时无言。
无念忽而想到一事,向沈伯达问道:“伯父,您也曾历经红尘情爱,想必知道其中诸般滋味。犹记寿筵之日您做来世之约,无念斗胆请问,若下一生伯母错投男胎,伯父可还愿执子之手?”
无念这一问甚是刁钻,直把沈伯达噎得哑口无言。宋时一代最重鬼神,幽明之事虽属渺茫,沈伯达却是深信不疑的,自然相信轮回之说。他素来钟爱妻子,数十年琴瑟和谐不改初衷,早就存了来生再续前缘的念头,这时忽然想到妻子下一世若真生为男子,难道自己这缘定三生之念便要成空吗?若答是,那就给了无念口实,再也拆不开两人;可若要说不,想到再不能与爱妻携手,那是说什么也不愿意的,一时默然。
沈清风一直倾听二人问答,这时见沈伯达有松口之意,便想上前敲敲边鼓为弟弟说情,还未开口,便听厅侧传来一声叹息,“风儿,去把你弟弟放出来吧。”话音未落,郭夫人已从屏风后款款走出。
郭夫人走到无念跟前,凝视半晌点了点头,“这般性子才识确非女子能及,也难怪云儿钟情于你。我这做娘的不求儿子扬名万里受人敬爱,只想他高高兴兴过这一生就好。沈家已有三个孙子,原也不用云儿传宗接代,不一定非要他娶亲,只是怕他日后无伴独个儿寂寞,这才给他寻妻。若是只有和你在一起方能快活,那我也不阻拦。是兄弟情深也罢,夫妻相爱也好,你们好好过日子,我们做长辈的便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