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行一说:“胶卷我会给你们寄的。没地方洗,也可以寄给我,我帮你们洗。”
郁知文沉默地看着儿子手里的相机,说:“木拉提,你好生拿着,别弄坏了。”
木拉提欣喜若狂:“嗯,谢谢妈妈,谢谢舅舅!”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动身了。特力克要照看牛羊,不能走太远,他只能将妻儿送到山脚下,目送他们骑马离开,直至再也看不见,他才擦了擦眼睛。
远夏和郁行一为了让他相信他们不会一去不返,将他们带的行李袋留下了一个,只背了一个,里面装了一行人的换洗衣裳,以及郁知文坚持要带的一些干粮。
远夏觉得没有必要带干粮,但也没反对。
他们骑着马,从清晨走到中午,才终于抵达喀拉也木勒乡,将马匹寄存在向导家里,一群人赶去车站,坐上了去往额敏的汽车。
两个孩子很兴奋,叽叽喳喳,就像是两个十万个为什么。
远夏担心他们会晕车,结果反应良好,大概从小在马背上颠簸习惯了,汽车这点颠簸也就不算什么了。
中午果然没时间去吃饭,他们拿出从家里带出来的馕,勉强吃了,填饱了肚子。
车子行驶了两三个小时,终于才抵达额敏。这个贫穷的小县城,在两个孩子眼中,却已经是繁华的大城市了,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多房子、这么多人。
远夏与郁行一领着母子三人去他们来时住的那间招待所住下,第二天一早再去沙湾。
两个孩子用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这个巨大的、陌生的、新奇的世界,像两只刚出壳的小鸡仔,他们想要去探索这个世界,却又恐慌这陌生的一切,只能紧紧抓着大人们的衣角。
远夏和郁行一带着两个孩子去逛街,其实也没什么好买的,他们的目的地还没到,买多了东西带着不方便,所以买的主要是吃的,玩的用的很少买,主要目的是为了满足孩子的好奇心,认识一些新事物。
这一路郁知文很少说话,她的注意力都在两个孩子身上,只在远夏花钱的时候会劝阻一下,不过通常都无济于事。
两个孩子终于逛累了,抱着新得的玩具,睡得心满意足。
郁行一坐在姐姐房里,和他姐看着两个熟睡的孩子:“姐,你真的不回老家吗?现在知青都回了城,你是南师大毕业的,回去肯定能安排个学校教书。两个孩子可以回去上学,我姐夫也可以去做点小生意,不好吗?”
郁知文将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到郁行一脸上:“其实这两天我都没怎么睡着,想了很多很多,回去确实有万般好,你姐夫也算年轻,他愿意听我的,应该会同意跟我去内地。但我要是走了,那些经常找我们给牲口看病的牧民怎么办?那些等着上学的孩子怎么办?这地方教师奇缺,有的学校还是小学毕业生在教书。”
郁行一露出震惊的表情。
郁知文说:“留在这里,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我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这两个孩子,让他们什么都稀缺,就像井底蛙笼中鸟,所见的天地永远只有那么点大。但他们还有机会出去见外面的天地。这里的孩子呢?从出生到死,可能也就只能重复他们父辈的生活,一成不变。所以我想留下来,我知道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如果都不去做,那他们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改变呢?我当初选择来新疆,是为了建设边疆的,如今边疆还没建设好,我怎么能够就这么离开呢?”
郁行一不禁动容,果然如远夏说的那样,姐姐是不会离开的,她的初心始终都没有变。
“等木拉提再大一点,上初中了,我就送他回内地,到时候就麻烦你帮我照顾他了。”郁知文说到这里,伸手摸摸儿子的小脸,眼中闪烁着泪花。
郁行一说:“姐,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外甥。”
“对了,一直都忘了问你,我弟妹呢?她是做什么的?”郁知文说。
郁行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姐,我没结婚。”
郁知文惊讶地看着他:“我结婚都算晚了,你也不比我早啊。”
郁行一说:“早些年在工厂上班的时候,被厂长的女儿追求,闹得很难看,让我对女性有些恐惧。我恐怕不会结婚了。”
郁知文有些错愕:“咱们姐弟虽然性别不同,但遭遇却那么相似,真是苦了你了。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以为我不会再结婚,最后不还是结了嘛。只能说你还没碰到对的人。”
郁行一只是咧嘴笑了笑,他已经碰到对的人了,可惜不是女人,而是个男人,不过这话他不敢跟姐姐说,怕吓着她。
远夏从郁行一嘴里得知郁知文的决定,并不觉得意外:“果然是这样的。那等咱们走之前,再跟姐姐说捐赠学校的事吧。”
郁行一点头:“嗯,到时候你去跟姐姐说吧。”
“好。”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坐车赶往沙湾,下午到沙湾,在沙湾住了一晚,翌日在去钟家庄办事。沙湾比额敏要繁华得多,两个孩子的惊叹已经难用语言来形容了。
远夏和郁行一商量,既然都到了沙湾,等办完事,不如干脆去一趟乌鲁木齐,也让两个孩子看看真正的大城市是什么样子的,郁行一同意了这个提议。
郁知文到了团部,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着实把团部的一众领导吓一跳,死了十几年的人复活了?
郁知文跟领导们反复叙述了自己当初的经历,以及这些年的去处。
团部又打电话叫了她所在连队的人过来确认,单佳音也跟着连长和政委一起来了。郁知文和单佳音见了面,抱头一顿痛哭。
团部确实有点责怪郁知文在伤好后没有回团部报告,郁知文言简意赅地说:“没有钱回团部。”
领导又说:“那你应该去九师找咱们的战友,他们会帮忙的。”
郁知文说:“不知道九师的人在哪儿。”
领导也是没办法,虽然郁知文离队未归,但她的确是九死一生,其他队友的死也不是她造成的,而且她的归来,总算是还原了当年的真相。
“郁知文同志,你有什么诉求?是要归队吗?”领导问。
郁知文摇头:“不,我就是想办理身份证明,落一个户口,顺便提走我的档案。我在喀拉也木勒乡的一所小学做了七年代课老师,我还是决定回去教书。”
这个要求确实不过分,她不要求归队,也就不用给她另外安排工作,团部要省不少事。
远夏还是要求团部还给额敏县公安局和教育局分别写了介绍信,说明一下郁知文的情况,让她能够顺利将户籍和档案落到额敏县去。
额敏县教育局平白多了一个正规师范大学的毕业生,估计欢喜都来不及,说不定很快就要将郁知文调到县中学去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