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和楼之间的间隙很小,还有很多增建的小屋子,以至于走在大楼之间,抬起头居然看不到光,只看到密密麻麻的电线、晾晒的衣服和另一栋的房子。
这里是整个港城最特别的一块土地,它是港城内一块‘飞地’,至今都归大陆政府的管辖。
这里的居民没有本地户籍,里面所有一切商店、工厂、医院都没有港城的营业执照,用水用电,都要从附近路灯和公共水管下面引。
很多在港城犯了罪的人就逃进这里,久而久之,这边就聚集了一大批通缉犯。
“我第一次来这里。”安以农仿佛忘记了自己肉票的身份,情不自禁地用视线捕捉着一切的光怪陆离。
“垂直的人类社区,抛却自然,被人类造物包裹。”幽暗、拥挤、没有规则和秩序,又形成另一套约定俗成的规则和秩序……
这是后世很多人想要保留的一个特殊社区,没想到今天有幸亲眼看到。
虽然这一系列行为有试探成分,安以农也确实感觉到了震撼,他的世界响起狂乱如嘶鸣的电子乐,还有鲜亮且对立感明显的画面闪耀,鼓点合着他砰砰的心跳声,手指不自觉抽动。
被遗弃的角落,无处可去的人最后的归处,罪恶滋生蔓延,希望也悄悄扎根。安以农忽然有了灵感。
长久以来都被蜡封住的脑袋冒出许多灵光,眼前的城寨在他的世界里呈现出另一番模样:“它有一种另类的美感。”
跟着他的绑匪们不禁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看他,他们在这里生活过很长的时间,甚至就在这里长大,真的没有这么奇怪的感触。
外面的人对城寨避之如讳,把这里当成是魔鬼窟,满街犯罪。但是在这边久了就知道,城寨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居住地,熟悉了它的规则就不会恐惧。
“这是你有钱人的感慨吗?”身后的男人问。
这是一个信号,至少这个瞬间,他们的对话脱离绑匪和肉票模式,进入人和人模式,一旦引起他们的同理心,安以农的待遇会好很多。
“啊?”安以农‘回过神’,“不是,我画漫画,觉得这里很值得被记录下来,用画笔也好,用图像也好。”
“你画漫画?”另一个绑匪又问,他也有些忘记自己绑匪的身份了。
“嗯,因为学渣嘛,总得学个能安身立命的技能才行。”安以农笑着说,“我觉得画漫画很好啊。我看到图片,比看到字舒服多了。我看课本的时候,总觉得那些字长了翅膀在飞。”
“原来你读书也这样?”小弟惊奇道,“我看书的时候,也觉得那些字都在飞。”
安以农也很惊讶,他半真半假地露出遇到同类的表情:“那你是不是也是看完一句话后,转头就想不起刚刚看了什么?”
“是啊是啊,完全看不进去。我们白哥就不一样,他以前读书可厉害了,要不是没钱……咳!”小弟被撞了一下,他才想起自己是什么立场,立刻收起自己的笑脸,严肃道,“继续走,别说话。”
被打断了……不过没关系,这些人的态度已经有所软化。安以农再次安静下来,并且寻找着下一次的机会。
他们继续走,不懂事的小孩在巷子里跑动玩耍,有些还惊异地看着他们。
安以农对着他们微笑,他转头和这些绑架他的人说:“可以拿一块布帮我遮一下手腕上的绳子吗?会吓到小朋友。”
他看到了这个用枪指着他的绑匪,二十来岁,很年轻,寸头,长得还不错,只是脸颊上有一道疤。
刀疤男看着安以农,盯着他脸上的微笑:“这条街上的孩子,经常看到刀和枪,甚至一些人当着他们的面交易,他们生于此长于此,一辈子都离不开这里,你觉得他们会怕?富家少爷的天真。”
“不会,不会一辈子离不开这里,只要有心,就算身处淤泥,也能爬上天台享受阳光。等到港城回归,我们是一国一家,这里不会再是现在的模样。”
安以农很肯定地说,仿佛他的眼睛穿越过历史,从未来找到了答案。
城寨的存在有很多历史原因,其中两个国家的政治博弈也是其中一个方面。
洋人政府曾经想强拆这里,受到本地居民反抗和来自大陆的政权的抗议。当时大陆政府就强调:城寨是华人固有国土,管辖权属于华人政府。
之后清拆计划不了了之。
不过,安以农这时候说这些话,并不是在探讨城寨存在的原因,他的目的在于‘一国一家’。
他是想告诉这些人,他们是同胞,他和他们一样,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和他们一样有各种各样的烦恼,有自己的梦想,有喜怒哀乐。
不要把他当成是一笔钱,他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