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急间,笼罩枎城的苍苍木冠一起卷动起来。
如雪如纱的广冠海潮一样翻涌,大团大团的银光,连枝带叶,砸在枎城高高低低的房屋上,噼里啪啦,在风雷之夜,迫切地唤所有人起来,迫切地呼喊所有人去保护什么。以往它总是如慈母般温柔,此时此刻,却焦急得仿佛一个全力嘶喊的哑巴……
……快一点。
快一点,再快一点……
要来不及了……
巨大的恐慌从熟悉的方向传来,淹没了接任城祝的柳阿纫,淹没了城祝司的所有祝师祝女,甚至淹没了整座城的所有人……世上几乎没有人会相信,一棵树,竟然会有这么强烈的不安和悲伤。
灯笼被风吹灭了。
柳阿纫顾不上重新点燃,直接丢掉风灯,朝银枎催促的风向狂奔。
隐约的,她觉得那个方向有些熟悉。
那是……
苍穹惊雷炸响,闪电划过,短暂地照亮了枎城,照亮了神枎催她去的方向。
“……不!”
柳阿纫脱口而出。
一道银光在曾经燃起过篝火,举办过盛宴的空地上炸开,一块石碑,一块新刻成没有多久的石碑,在柳阿纫的视野中轰然炸开……归丁年瘴,枎城大难,傀丝久藏,血劫一旦……恰逢神君游历此方……祀以记恩……
端正的篆书,字字破碎。
狂风肆卷,一片烟灰。
紧接着,一道虚幻缥缈的火,忽然从枎城地底升起,就已经如流星一般,拖着长长的痕迹,消失在西边的天际。流火消失得太快,人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唯有不会说话的银枎在流火上升的瞬间,声如狂潮。
就像一个哑巴,在声嘶力竭地嚎啕。
人们只感觉到,在虚火升腾的瞬间,城池震动,城池周围,黑瘴奔腾,分合奔腾,形如狂欢。
………………………………
随着一尊尊碑刻自行破碎,一卷卷典籍自行焚烧,一团团流火,从十二洲的山川河流间,滕然升起。流火升起之处,或是一野平川的阔原,或是江河交汇的淤壤,或是大江入海的口岸……或有城郭,或无城郭,或有乡野,或无乡野。
星星点点。
俯瞰有若一场先由地升天,再由十二洲向西北的盛大火雨。
烟火升起时,鹤城、梅城……一股股晦涩古奥的气息几乎是立刻就出现了动荡,一道道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猛然抬起头。
祂们见过类似的火雨。
——在太古末端。
熟悉的白衣出现在天阶末端之前,天神们谁也想不到,神君真的会为人间独登不周……周髀定天的模型下,万物众生,要等到城池遍地,繁星满天,才有可能以氲氤周转的气机,自承天地。而不周山,则是当时联系天柱、天楔的枢纽之一。
那时候,十二洲雏形方现,人间城池寥寥无几,不足以载天地。
……若无不周,若无天神,人间斡维谁来维系?
既然人间斡维由天神维系,那么人间气运自然也该为天神所得,十二洲自然该为天神的囊中物。
……既然如此,那就换我来维系吧。
九万重白玉阶的尽头,神君声音平静,轻若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