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的泪水穿过恶鬼的双手。
逼近的黑气定格在虚空。
苍白虚幻的恶鬼在秽暗中怔怔凝望红衣如火的少年,冷气森森的双手伸出,又止住,黑雾徘徊在仇薄灯的脖颈附近,像凶兽即将猎杀猎物的尖利爪牙,也像想触碰又不敢触碰的指尖。
“……不要哭。”
他慢慢地说。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甚至不知道每个字每个词的含义……那么多的亡魂恨怨,那么汹涌的偏执爱恋,纷纷杂杂,刺激他的理智,撕扯他的灵识,他连形容都无法控制,可他还记得,记得该怎么笨拙地哄一个人。
不要哭。
我在。
黑气徘徊收紧,又散开,苍白的手向前伸出,又收回,囚笼崩塌破碎,构成新的锁链,反过来恶鬼束缚。无穷无尽的恶念重新聚集,拖着他坠向深渊。恶鬼猛地伸手,抓住少年的双肩,要带这个人一起堕落。
……是他的。
……要留下来。
可等到真正抓住时,手指却忽然松开了。
只知索求占有的恶鬼轻轻推开少年。
要送他返回人间。
“……不要来这里。”
这里污秽,肮浊。
你不要来这里。
或悲或欢总无恨,最是懵懂最情深。
仇薄灯向后飘退出几丈,绯红的衣袖在空中漫漫展开。
他低头看被百鬼丛秽缠身的阿洛,想要说话,咽喉却被无形之物堵住了……他的阿洛啊,干干净净,诞生在高天之上的阿洛,该是苍山的雪,该是亘古的湖,该是人间的月与风,光与尘。
他连一点丑陋污浊都舍不得他见到。
怎么如今却与秽物厮杀,坠于泥间?
仇薄灯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已然平静了下来。
“你不该让我走。”
他慢慢说。
声音和当初戴着巫傩面具,走过千山万水,教导天地懵懂的冥灵什么是万物什么是风月婉约没什么两样。
从前如此,今朝如此,来日亦如此。
生生世世。
仇薄灯如仙鹤涉水,一步一步,自虚空中走下,走向最深最冷的晦暗。
他的红衣飘拂起落,所过之处,衣袂逸散出金色的光尘。浓墨般的黑气缠绕上他的衣袖,而他只是一味纵容,心甘情愿,任由恶鬼的欲/望滋生蔓延。他如最愚不可及的囚徒,囚门打开,却自困笼中。
可既然心甘情愿,又怎么能说是樊笼?
这是他唯一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