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家仙门的弟子, 穷酸到这种地步?
店小二一边瞅, 一边琢磨着, 该怎么委婉地请这三位主赶紧喝完茶,给后来者腾个桌。
正琢磨着, 又有一少年进了茶楼。
这少年又高又瘦,模样清俊,穿件灰扑扑的袍子,干净还算干净,但针脚缝得歪歪扭扭,也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背后背了把用布条缠着的长刀,倒是爱惜如命。负刀少年目光一扫,径直朝窗户边酣睡的三个人走去。
“一碗大叶茶,一碟豆干。”
店小二微微抽了抽嘴角。
得,负刀少年倒比他先来的三个伙伴“慷慨”一些,好歹多点了碟小菜。
“好嘞,客官您稍等。”
店小二笑脸满面地离开了。
叶仓摸了摸袖子中仅剩的几文钱……算算看,已经是拜入太乙宗的第十二个年头了,他可算是切身体会到,为什么以前左胖子提到太乙,总要响亮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然后一撇嘴:“呸!穷鬼!”
他艰难地将视线从隔壁桌的几盘酱牛肉上移开,落到三位在喧哗声中呼呼大睡的师弟师妹头上,额头的青筋忍不住蹦了两下。
就在他要上前,踹醒这三个不成器的师弟师妹时,茶楼里忽然“啪”一声脆响。
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蓝衫先生在台上落座。
“傻傻傻,疯疯疯,似假还真潜蛟龙。走走走,休休休,似梦非梦——”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又将醒木一拍,一声脆响,压下了满座的喧哗。四下渐渐寂静,他才复又以苍凉的调子,将剩下半句开场词徐徐续上,“……转头空。”
叶仓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时间神色有些恍惚。
十二年前,这两句狂歌在十二洲还没这般广为流传,最初唱它的人还没披发成佛,还只是个蹲在瘴雾里,快要饿死的不靠谱秃驴。那一天,天雪舟子枎城前往鱬城,左胖子、陆十一和小师祖踩着木板凳和山海阁的陶容长老对赌,他在甲板上练小师祖随手丢给他的心法。小师祖把心法丢给他的样子,活像从垃圾堆里随便刨了本破烂出来……离谱的是,上面的墨迹还没干。
他一边练一边心里嘀咕,总觉得这玩意该不会是小师祖喝醉酒瞎写的吧?
可没奈何,既然是小师祖给的,那就硬着头皮练吧。
“一转别来如梦,多少往事尽成空,”说书先生嗓音略微有些沙哑,让人觉得好像在刺目的天光中,有故纸旧书慢慢翻过,淡金色的埃尘飞扬在空中,都是往事如梦,“且说那一次的丁年,正值千年循返的大归之年,天道黑衣绯刀,登九万重天阶,斩三千化界,十二洲同下一场雪……”
茶楼安静下来。
先生讲的是《十二年旧事》里格外有名的“晦明夜分”。说是旧事,其实细算起来,距今也不过刚刚十二年。在座的许多人,都可以算亲历者,但这十二年里发生的事,可谓是令无数史家策论一夜成灰,天下格局转眼即变。
大碗的叶茶和豆干送上来了,叶仓也不急着将师弟师妹们叫醒了。
他端碗坐了下来,与满座的走荒人、商人和天南海北的修士一道儿听说书人讲古。
按理说,他对“晦明夜分”的事,知道得该比众人多些内情才是。
毕竟骤变之夜,他身处烛南,等待太乙长老们与三十六岛之战结束后,同回东扶风。可奇怪的事,平时每天都会修炼到深夜的他,那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困得出奇,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以至于,十二洲十人九人亲眼目睹的“只手遮天”“云中城碎”等等异象,他是一桩也没见到。
甚至还睡落了枕,醒后胳膊脖颈,哪里哪里都疼。
真是见了鬼了。
“晦明夜分时,有太多战事,或胜或败……太乙九淖伐空桑,死战三天三夜,最后火起连云关。可笑百氏骄横万载,终得一夜成空。”
说书人侃侃而谈,那一夜的血腥烟尘缓缓又重新铺展在众人面前。
“可惜的是,不死城最终还是沦落到大荒手中,实乃十二洲一大耻辱。庆幸的是有山海英魂守南辰,是以大荒虽得占不死城,却始终未能摧毁南辰塔。而那一战中,率领诸位山海精锐的,便是位赫赫有名的女中豪杰,红妆如嫁的烟画棠烟夫人。这位烟夫人与曾经一刀斩上神的左梁诗实乃一对伉俪,并称‘诗画无双’……”
叶仓抿了抿唇,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不死城沦陷一事,同样是“晦明夜分”的那一场大动荡里,极为重要的一桩事。那一年远赴不死城的山海飞舟,无一南还。由曾经的白帝如今的荒君带领的万鬼难以阻挡,危急关头,烟夫人率领山海诸弟子,如当初的左梁诗一般,骨镇南辰塔,燃魂守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