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江冷然地问。
“是。”
“为什么?”娄江沉着地继续问。
仇薄灯收回视线,忽然笑了起来:“鱬城发生的事,你虽然惊讶,但很快就接受了‘山海阁发生了这种事’这一事实。为什么?因为你知道类似的事……或者说,你清楚现在的山海阁到底是什么样子。”
“鱬城米贵如金,饿死者甚众,真奇怪啊,你们山海阁富甲天下,明珠为灯琅玉为石,就算不愿不敢与空桑正面相抗,难道救济些粮食也办不到?办得到,只是你们山海阁心里鱬城早就是一座死城……何必为了一座死城空废粮食与物力呢?很多人巴不得鱬城赶紧死吧?它苟延残喘一天,有根刺就继续扎在他们心里一天,提醒他们当中一些人,自己收了空桑多少好处,提醒他们当中一些人,自己当年如何无能懦弱。”
烛光照得他眉眼秾艳无双,说出的话却刻薄如刀。
“一管可窥天,一蠡可测海。”
“贪婪无度,塞耳闭目。”
“朽山枯海。”
仇薄灯抬起眼,漂亮的黑瞳带着冷冷的笑意。
“这样的山海阁,凭什么让人看得起?”
闪电点燃天地,狂风携裹暴雨。
………………………………
雨打在重檐歇山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却传不进殿内。
山海大殿面阔九间,立柱三十二,上刻金乌与浮云,斗栱柱头设一斗三升之重栱,将檐角高高挑起,势如雄峰。殿内明烛万千,错金银纹铜案依次排开,每一张铜案上后都跪坐一位有权参与决定山海阁命运的人,所有人的脸庞都被烛火照亮。外面狂风骤雨,殿中寂静凝肃。
铜案皆刻玄武镇海像,唯独左右上首两张除了镇海图,还刻了金乌载日图。
一张属于山海阁眼下的领袖,一张属于山海阁未来的领袖。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它总是空着的。今天,它命中注定的主人出现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默不作声地观察这位终于出现的少阁主。
左月生。
左梁诗以“愚钝顽劣不堪入目”把他的糟心儿子到处乱塞,左月生小的时候有一半的时间是在佛宗、太乙宗以及其他宗门渡过,美其名曰“与未来的仙门掌门人培养感情”。后来大了就不方便把宗门未来的领袖寄养别处了,于是就下放到山海阁统属的诸多小城小池去。是以,尽管他是山海阁少阁主,纨绔之名人尽皆知,但许多阁老还是头遭见到他。
能就任山海阁阁老的,皆是修为高深的大能,积威深重,平时随意一道目光都能令普通弟子战战兢兢。
此时此刻,被所有阁老锋锐的目光审视着的左月生竟巍然不动!
他脊背挺直地跪坐在铜案之后,小山般的身形被烛火映照得更加魁梧,在其后的影壁上投下狰狞魔神般的影子。他驾驭着夔龙与火凤,微眯眼睛,注视自己身前的铜案,却没有人觉得他是在怯弱,因为他脸上横肉紧绷,线条凶悍。
这是一位与他亲爹完全不同的少阁主,威风凛凛得让人侧目!
四下俱寂。
大家不知道这位少阁主走的到底是哪一套路数……这些阁老被奉在云端太久了,平日接触的人要么温文尔雅尊礼守仪,要么仙风道骨淡然洒脱,从未接触过开山劫道的俗世匪徒,再加上左月生神色凶狠,一时间都被震慑住了。
左梁诗眼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
别人不了解左月生,他当爹的还不知道这小兔崽子撅尾巴拉的什么屎?……这小子胆气是有,但正常情况下绝对办不到在这么多阁老审视的目光前镇定自若。今天之所以能“山岳崩于前而色不变”,绝对是因为……
那条一看就太短了的金腰带。
眼不见为净地移开视线,左梁诗轻咳一声,示意阁会开始。
阁老们也暂时压下对不走寻常路的少阁主的审视,静了片刻后,遵循“大事前必有铺垫”的惯例,先谈起了一些琐事。